看著廳中這些老人臉上猶豫動搖的臉色,見自己的一番演說徹底翻盤,把局勢掌控在手中,楊洪天滿意地笑了起來。
是吧?是人都知道該怎麼選吧?
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拿什麼跟我鬥?
——我到底還是證明了師父他老人家是錯的,我才是對的!
廳中眾人除了錢明宗以外,心中的天平都在漸漸地傾向楊洪天。
雖然他說的跟漕幫一開始建立的初衷不一樣,但老幫主已經死了,而從漕幫建立到現在,又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確實該有些新的變化才是。
翁明川看著這一幕,眼中浮現出了淡淡的失望。
他看向楊洪天,開口問道:“大師伯,你忘了漕幫建立之初,之所以沒有依附官府,就是為了保有自己的獨立性,更好地集合民間的力量,給運河上的百姓提供庇佑嗎?”
楊洪天霍地看向他,隨後大笑著搖起了頭:“天真!你看看從前兄弟們過的是什麼生活,跟了桓總督以後過的又是什麼生活?誰還願意回到從前?”
他心中已經充滿把握,絕對沒有人會反對自己。
隻是他還以為翁明川是個多厲害的對手,結果隻是個天真不已、不知通變的小子。
他真是白擔心一番……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所以由你來接手漕幫,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楊洪天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門外。
見到站在那裡的高大老人,他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師、師父……你——你——”
“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老爺子走了進來,雖然這樣說著,但他眼裡充斥的才是真正的失望。
他答應了裴植提出的計劃,以死來試出那個自己下毒的人,結果試出的卻是大弟子的這一麵。
楊洪天猶自僵直,卻聽到身旁的年輕人拍了拍手。
然後,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就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進來,押著他的人手上還端著一碗藥。
那小廝一見到他就掙紮起來,哪怕被堵住了嘴,也向他“嗚嗚”地發出聲音。
楊洪天有些悚然,餘光見到翁明川從旁邊走了下去,站到了老人身邊。
他同潘遜一起看著楊洪天,輕聲道:“若不是我請神醫來,發現這藥裡有毒,是你一直在給幫主下毒,隻怕幫主到最後還蒙在鼓裡。”
“你……”楊洪天空白的大腦抓住了一絲靈光,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咬牙切齒道,“是你!是你讓人下的毒!是你讓人陪你演的一場好戲,就是為了汙蔑我!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讓人在師父的藥裡下毒,我都——”
他慌不擇言,被翁明川抓住了馬腳。
翁明川重複道:“你都?”
楊洪天的聲音卡在喉嚨裡:“……”
迎上師父跟廳中眾人的目光,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蠢事。
錢明宗大聲道:“你都在三爺爺的熏香裡下毒是吧!”
小胖子離開座位,走到老人另一側,跟大哥一左一右地守護三爺爺。
這個大師伯使出的伎倆,遊神醫早就破解了。
現在不過是拿碗藥詐一詐他,他就自爆了。
看到小胖子的眼神,楊洪天幾乎要吐出一口血。
錢明宗表現得再清楚不過,他在質疑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就這樣還想接管漕幫?
“我沒有!”楊洪天回過神來,開始掙紮,“師父,我怎麼可能給你下毒?我沒有做過,他們沒有證據,是他們在汙蔑我!”
對,他想道,他們沒有證據。
隻要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陷害的,是有人想要讓他失去繼承幫主之位的機會,他就不會顏麵掃地。
可是他師父的一句話卻判了他死刑。
老爺子緩緩地道:“你有。”
聽到這兩個字,楊洪天頓時麵如死灰。
在實行家族製、師徒製的漕幫,師如親父。
師父說你有,你就有;師父讓你死,你就得死。
為了凝聚漕幫,老爺子創下了這樣的製度。
到了晚年,他見到了這個製度的弊端,非常不喜,也有心想改掉。
可是現在,他卻借著這個該變革、該廢棄的製度,徹底清除了大弟子的權力。
從今天以後,不光是漕幫之主,就是他原本的舵主之位、還有在族譜上的名字,都要被徹底地劃去。
漕幫將不會再有他這號人,他的一切都跟漕幫切斷。
楊洪天臉色蒼白,嘴唇顫抖,不敢相信幾十年師徒,師父竟然對自己這麼狠心。
虧自己被勒令給他下毒都沒有下足,給了他活下來的機會。
他的目光變得怨毒起來,喉嚨裡發出了一串笑聲。
他一邊笑,一邊掃視過這廳中的所有人,看著這一張張可惡的麵孔。
“好一個趕儘殺絕。”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從懷中摸出了準備好的哨子。
“我本來想讓你們都活下來的,可是你們找死……
“現在你不仁我不義,你們要知道,今晚漕幫死的這些人,都是因為你們!”
說著,他把哨子放到唇邊用力吹響。
尖銳的哨聲傳到外麵,空中瞬間炸開了作為信號的煙火。
船上,閻修抬起了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前方,下令道:“動手!”
平靜的江麵上瞬間響起了戰鼓聲,穿著藤甲的將士從船艙裡冒了出來,準備登岸殺人。
然而他們才一動,岸上就同樣響起了激昂的鼓聲。
平地上,一個小山似的壯漢拿著鼓槌,雜亂無章一頓亂砸,聲音混入其中,打亂節奏。
外圍的船才剛動,這些將士就看到了船底冒出的水。
他們頓時叫了起來:“船被鑿了!船被鑿了!”
裴植站在高處,興致勃勃地看著下方。
他常年在關外作戰,這還是第一次指揮水戰,能調動的人也不多,他很是期待船上的人下一步會有什麼反應。
“船塢裡有人!”
在鼓聲被擾亂的第一瞬,閻修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衝到了船頭,看向四周。
然而四周黑暗,不能視物。
那些鑿穿了他們船的身影借著江水藏匿,猶如水鬼。
分散在船塢周圍的漕幫居民也被借由老幫主的死聚集到了船塢深處,沒有留下絲毫的火光。
“放火箭!”
閻修沒有亂,立刻命人放火箭。
船沉還要一段時間。
在這之前,他們儘量向岸邊靠近,放火多燒一些地方,把岸邊點亮。
江麵上的鼓點變奏,傳達了他的命令。
然而受到岸上那鼓聲的影響,再加上他今日帶來的是廂軍中的水兵,反應就遲鈍了許多。
因為江上少見戰事,所以大齊的水軍從事的大多是治安巡視任務,訓練不足,不受重視。
再加上來源廣泛,既有招募而來的,也有來服刑的,對命令的執行就遠不如州府精銳。
不過隨著閻修的命令傳下去,那些燃燒的箭矢也開始如同流星一樣朝著岸上射去,落在木質的建築上,在黑夜中點燃了一叢一叢的火。
可是岸邊的十幾艘小船已經悄無聲息地動了。
隨著高處琴聲撕破長夜,如霹靂照亮晚空,這十幾艘船也猛地撞向了江上的船隻!
“啊!”
原本在射箭的士兵被猛地一撞,頓時東倒西歪,箭沒能射出去,落在了水中。
船上的人也沒有同他們纏鬥,撞擊之後立刻棄船跳入江中,隻留下船隻堵在這些船周圍,讓他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高處的琴聲還在回響,越顯激昂,陳鬆意將真氣灌注指尖,催動琴弦。
充滿殺氣的琴聲與江上混亂景象形成對照,站在她身旁的風流軍師低頭,在雲破月出時誇讚道:“彈得好。”
按照裴植的安排,從一開始就趁著夜色潛到船底下、等鼓聲一響起就鑿船的十幾個漕幫子弟也隨著他們一起往岸上遊。
晚間在水上作戰,要麼以燈火為訊,要麼就是以聲傳令。
堵住了訊息的傳遞,就能擾亂對方。
江上的人要登岸,裴植鑿船。
對方要放箭,裴植就撞船,然後還給他把路堵住。
但是他的原則很清楚,沾之即走,絕不接觸。
漕幫畢竟人少,武器也不多,左右岸上的人也已經疏散,燒一燒也沒什麼。
船上,閻修連出幾招都被擋住,神色中多了幾分探究。
這些手段不過是小打小鬨,並不影響戰局。
隻是岸上這個人,每一記都料到了他的先手,輕飄飄的就做出了足夠有效的應對,讓他帶來的這一千人到現在還沒登上岸。
這種似曾相識的憋屈感……傷害性不強,侮辱性極大。
岸上的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