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具體是什麼問題,也不確定她什麼時候會醒,隻能儘人事,聽天命。
程三元家的表情有些失望。
這位已經是橋尾鎮最有厲害的大夫了,她還以為請他來,起碼能讓夫人醒過來呢。
此時,程明珠還在外麵收尾手上的《金剛經》,一卷不抄完不能停。
站在一旁的陳鬆意則適時地從袖中抽出了剛剛寫好的藥方,遞給了大夫。
“這是先前家中為了老夫人尋來的一張藥方,不知能不能對我母親的症,還請先生看看。”
“好,我看看。”
捋著胡須的大夫伸手接過了藥方,認真看了看,然後說道,“開這個藥方的是個高人,醫術猶在我之上,便是我也開不出更適用的方子了,可以用。”
他說著,把藥方遞回給了陳鬆意。
陳鬆意便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說道:“那我就放心了。”
看著這張藥方,想起陳鬆意先前說的“要用至親的血做藥引”,程三元家的眼角一抽。
她覺得,明珠小姐說“她來得好”這話說太早了。
“——我送送大夫。”
程明珠抄經抄得頭昏眼花,總算抄完了一卷,就聽到陳鬆意的聲音。
她連忙站起了身,等著他們出來,打定主意就算陳鬆意要她立刻抄第二卷,她也要推掉。
她母親一倒下,胡三婆那邊又被人洗劫一空,郭衙內可是慌得很。
在她離開縣衙的時候,他就讓人捎了口信過來,要她今晚去戲園子碰頭。
程明珠回母親的房裡來,可不是為了陪陳鬆意在這裡做孝順女兒的。
她的目的是要取那卷記載了術法的羊皮,她不知劉氏收在了什麼地方,指望程三元家的來找。
找到了,試試換命術,能讓她母親醒來最好。
不能的話,她也要用上麵的術來履行對郭衙內的承諾。
——畢竟她之前去滄麓書院那一行,從陳寄羽口中打聽到,他們動身前往江南貢院的時間就在這一兩日了。
眼巴巴地看著大夫被送了出去,陳鬆意又折回了屋裡,程明珠立刻問道:“大夫怎麼說?”說完又舉起自己抄好的那一卷經,“我抄好了!”
她防備著陳鬆意要她馬上開始抄第二卷,可陳鬆意卻沒有像她想的那樣做。
人家隻是看了她抄的經一眼,便道:“抄好了嗎?那就休息一下吧,等曾娘子照著藥方去抓了藥——”
抓藥?
程明珠忙放下手中墨跡淋漓的紙,問:“剛剛的大夫開了藥嗎?他能讓娘醒過來嗎?”
陳鬆意搖搖頭:“是先前母親給老夫人找的藥方,我方才默寫出來了,讓大夫看過,他說適用。等藥抓回來,死馬當活馬醫吧,你要做好準備,為母親放血做藥引。”
程明珠眼前一黑,怎麼一招完了還有一招?
擦身、抄經、放血,後麵還有什麼?
此時陳鬆意在她眼中完全變成了索命的惡鬼,她這一套接一套,層出不窮。可偏偏自己騎虎難下,上了她的道,好像就沒辦法開口拒絕。
“你先歇一歇。”陳鬆意的目光裡仿佛也帶著歉意,對她說道,“藥煎好之後才需要放血,如果擔心的話,你可以去母親那邊——”
不等她說完,程明珠就立刻道:“我坐這裡就好!我再看看《金剛經》。”
陳鬆意看她拿起《金剛經》,沒有提醒她拿倒了。
程明珠腦子飛快地轉著,她實在不想放血,不想挨那一刀。
放她的血有什麼用?把老太婆救回來的根本不是藥方,而是陳鬆意的血。
她放了也白放!
可是還不能叫陳鬆意發現這一點,發現她們其實是在謀奪她的氣運。
得趕緊想想辦法。
可惜,在程明珠想出辦法之前,藥就已經煎好端了過來。
看到那碗冒著熱氣的藥跟旁邊放著的刀,程明珠騰地坐直了身體。
看著端著藥的丫鬟走得越近,她就越感到那把刀壓在了自己手上。
鋒利逼人,帶來的幻痛也越來越清晰。
為什麼來得這麼快?程明珠恨不得從這個屋子裡逃出去。
可是陳鬆意卻已經讓人把碗放下來,然後拿起了放在紗布上的刀,問丫鬟:“開水煮過嗎?”
丫鬟道:“煮過了。”
陳鬆意露出滿意之色,點頭道:“下去吧。”
程明珠聽著她的話,都不知她什麼時候做了那麼多的安排。
她求助地看向程三元家的,卻見陳鬆意已經拿著刀走向自己。
程明珠看著刀鋒,下意識想躲,可陳鬆意卻伸出了手:“彆怕,就在手臂上割一刀。”
說著,她還拉起了袖子,讓程明珠看自己手臂上留下的疤。
“這是我給老夫人放血做藥引時留下的疤,在全京城人的眼裡都不覺得是瑕疵,而覺得是孝順的證明。謝老夫人第一次見我便留意上我,也是因為這道疤。”
程明珠的目光被她的話吸引住了。
看著那道不算淺的疤,她想到了鴿血紅的鐲子,想起了清貴的謝家。
——隻是挨上一刀,就能夠換來賢名跟好姻緣,這筆買賣再劃算不過了。
她想起了自己回到京中那段時間。
程家雞飛狗跳,因著謝家想要退婚的事,讓程家的姑娘風評都下降了許多。
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想要談一門好親事,指望不了那偏心的老太婆。
陳鬆意憑什麼得到謝家的青睞?不就是因為她有這個孝名。
她可以,那自己自然也可以。
程明珠想清楚了,一咬牙伸出了手:“隻要能救母親,來吧!”
陳鬆意拿著刀,將她心中所想洞察得一清二楚。
心中有所求,自然就容易落入陷阱,被人牽著鼻子走。
她程明珠豁出去想挨這一刀,陳鬆意卻不打算親自去劃她。
她收回了手,把刀遞給了旁邊的程三元家的:“我力道掌握得不好,劃自己這一刀的時候就留疤留得深了,曾娘子細心,你來吧。”
程三元家的愣了一下,怎麼也沒想到這事會落在自己頭上:“我……這……”程明珠見狀倒是眼睛一亮,覺得比陳鬆意來更放心,說道:“曾姨,就你來吧。”
讓陳鬆意來劃她一刀,她還怕她故意劃重了。
程三元家的是她娘親的心腹,總不會故意讓她破個大口子。
程三元家的拿著刀,聽到程明珠變得輕鬆的聲音,隻覺得嘴裡發苦。
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誰劃這小姑奶奶一刀,她都是要記恨的。
先不說痛不痛,就說以後留了疤,隻怕每次看到那道疤,對自己的不滿跟憎恨都要多一分,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麼沒有芥蒂了。
但程明珠都在等她了,她也隻能硬著頭皮握住她的手,然後拿著刀在她的手臂上比劃了一下,接著狠狠心道:“小姐忍著。”說完,刀尖按下,一用力就劃破了程明珠的手臂。
陳鬆意在旁看著,見程明珠發出一聲慘叫想要縮手,卻被牢牢地抓著。
她一張臉變得慘白了,手臂上流出的血落入碗中,滴滴嗒嗒,不多時就裝了小半碗。
程三元家的不敢放鬆。
看著血快要停下了,還用力地擠壓了一下程明珠的傷口,令後者眼神都變了。
“就好了就好了!”程三元家的滿頭大汗,直到碗裡的血裝了八分滿,夠這一天用了,才趕緊喚人拿止血藥來給程明珠止血。
程明珠疼得直倒抽冷氣,狠狠地剜了程三元家的幾眼。
陳鬆意當做沒看見,端著藥跟她放出的血就進了裡間。
叫進來丫鬟們扶起劉氏,用湯匙撬開劉氏的牙關,她就將鮮血跟藥混合在一起倒了進去。
昏迷中的劉氏受到刺激,臉上露出掙紮的表情,但按著她的丫鬟卻不敢鬆手。
因為藥裡麵混著的血是她們大小姐放的。
要是撒了,程明珠還要再放一回,以她的性格絕對會要了她們命。
幾人合力,才硬把藥給劉氏灌了進去。
丫鬟們出了一身的汗,陳鬆意放下空藥碗,說道:“好了。”
自始至終,她都十分冷靜,親自把帕子沾濕,給劉氏擦掉了流到外麵的藥汁,把她放回床上,冷眼看了昏迷中的劉氏片刻,才轉身離開。
等來到外間,程明珠的傷也已經包紮好了。
這一日又是半夜被弄醒,又是一早陪劉氏去縣衙,回來抄經、放血,一番折騰,她不光體力到了極限,精神也到了極限。
剛剛程三元家的哄了她半天,給她賠了半天不是,才讓她稍稍消了氣。
見陳鬆意從裡麵出來,程三元家的忙道:“鬆意小姐給夫人喂完藥了,那該用午膳了。”
聽到這話,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的程明珠肚子也叫了一聲。
陳鬆意走過來,自然地問她:“中午吃什麼?”
他們在江南的夥食自然是不差的,尤其程明珠今天又放了血,所以程三元家的讓廚房安排的菜色比平日還要好一些。
可她剛報完,陳鬆意就搖了搖頭:“要為母親抄經祈福,是不能沾葷腥的,否則不誠不淨。”
她說著,看向程明珠,“妹妹也不希望辛苦抄的經不起作用,白費了一番苦心吧?”
程明珠按著被割了一刀的左手,忍了。
她紅著眼眶,對程三元家的說:“就照姐姐說的,把葷腥都撤了。”
“這……是。”
程三元家的應了,擔憂地退了出去。
看著坐回自己身邊的陳鬆意,被折騰得幾近窒息的程明珠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一定要想辦法把她支開,自己好拿上東西出去喘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