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書中的謝長卿也抬起了眼睛。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同時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繞去。
摘星閣上修了四麵圍欄。
登上這裡,可以無死角地看四周。
兩人繞到了閣樓的北邊,朝著下方看去。
隻見下方是一個水池,背靠圍牆,圍牆上的月門連接著一個院子。
結冰的水池邊跪著兩個婢女。
其中一人抱著一個雙眼緊閉、呼吸困難的孩子。
那孩子四五歲大,衣著華貴,脖子上戴著一個金玉項圈。
抱著他的婢女連聲喚他:“小少爺——小少爺!”
在他們麵前站著另一個孩子。
他跟倒在地上那個一般年紀,同樣穿戴精致,也緊張地叫:“阿英!阿英!”
在他身後跟著的則是一個半大少年。
從衣著上,不像中原人,細節處帶著許多西南之地的風格。
陳鬆意見抱著孩子的那個婢女抬起頭,催促同伴:“快去叫夫人來!快去!”
她的同伴連忙起身,提著裙子穿過了月門,差點摔一跤。
很快,院門那邊就是一片兵荒馬亂。
一個雍容華貴的年輕婦人跑在最前麵,奔向池邊。
看到雙眼緊閉的兒子,她頓時驚叫一聲撲了上去:“阿英!”
陳鬆意跟謝長卿的目力都很好,看到來的是兩撥人。
其中一方是帶項圈那孩子的,另一方身材高大、身上西南風格更濃的,則是站著的那個孩子的人。
“少主!”為首的西南漢子看了一眼倒地的小童,半跪在站著的孩童麵前,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那叫他握住肩膀的小童搖了搖頭,指著地上那個雙眼緊閉、呼吸急促的孩子道,“阿英有事!”
那年輕的夫人見喚不醒兒子,又見兒子的臉上、脖子上大片大片地起了紅疹,呼吸越發的困難,她立刻質問照顧孩子的婢女:“小少爺怎麼會變成這樣!你們說!”
兩個婢女都跪在她麵前。
先前抱著幼童、讓同伴去叫他們過來的婢女頭抵著地麵,急聲道:“剛才小少爺跟安少爺在一起,安少爺給了小少爺半塊點心,小少爺吃完之後就變成了這樣。”
她雖然著急,但聲音清晰,說話也有條理。
旁邊的另一個婢女卻道:“奴婢看顧不力!沒有想到安少爺給的糕點會有毒——”
聞言,那站著的小童高聲叫了起來:“我沒有!這糕點沒有毒!我沒有給阿英下毒!”
他手裡還拿著半塊糕點,是他剛剛給出去的另一半。
他見小夥伴突然變成這樣,已經很心急了,還聽到衛國公府的婢女說自己下毒,立刻急道,“不信我吃給你們看!”
說著就要把剩下的糕點塞進嘴裡。
“少主!”
“不可!”
那雍容華貴的年輕夫人聽了婢女的話,雖然也有一瞬間的偏信,但見到這孩子要去吃那疑似有毒的糕點,也連忙出聲阻止。
幸好,那剩下的半塊糕點沒有進孩童的口中,被他麵前的壯漢給奪下了。
這時,觀主也匆匆趕到。
作為整個道觀中醫術最好的人,他一來,這年輕的夫人就像是見到了希望。
她連聲道:“觀主!快看看我的孩子——”
觀主半跪了下來,伸手搭上孩子的脈,檢查了一下他臉上、脖子上的紅疹,又看了看他的眼睛跟喉嚨,露出為難之色:“這症狀……”
他不確定是如何引發的,也就沒有緩解的手段。
摘星閣上。
陳鬆意已經察覺到,自己這兩日出門,遇上這些事的幾率太高了。
她一手在底下,飛快地掐算著自己該不該去,能不能把那孩子救回來,口中則問謝長卿:“下麵的是哪家?”
下方這家或許身份過於貴重,或許是在她離開京城之後才回來,所以她不認識。
但謝長卿必定知道。
果然,身旁的他答道:“是衛國公家。下麵那個是國公府的少夫人,她抱著的是衛國公家唯一的骨血。”
陳鬆意指尖一頓。
衛國公府,這她知道。
他們一家在平定南疆方麵真的是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老衛國公的幾個兒子幾乎都戰死了,隻剩下小兒子跟小兒媳,剛帶著這根獨苗回來。
謝長卿看著另一方,又道:“另一邊也不簡單,那是西南土司水西安氏唯一的繼承人。”
因為得了他們土司的歸順,大齊才穩定了西南。
他們將唯一的繼承人送進京來,也是一種忠誠的保證。
無論哪邊出事,都會讓帝王頭疼,要是衝突起來,兩邊都無法承擔。
觀主擅長醫治足疾,但他救不了衛國公家的小少爺。
而且病發得這麼快、這麼急,就算立刻把孩子送到山下去也來不及。
謝長卿目光沉沉地想著,就聽身旁的人說道:“我有把握救他。”
他轉頭看了過去,對上陳鬆意的目光,瞬間意識到她是在向自己要求什麼。
她離開京城,離開程家,現在身份已經不一樣了。
就算是沒有離開,這樣突然介入,沒人作保也不成。
他沒有猶豫,立刻道:“隨我來。”
然後,兩人就回到了室內,順著樓梯飛快地下來。
水池邊,衛國公府的小少爺晏英已經不能呼吸。
他缺氧到臉都憋紫了,胸口起伏越來越弱。
安地被自己的護衛拉著,眼睛裡蓄滿淚地看著自己的朋友。
他被母親送到京城來,因為身份敏感,年紀又小,所以一直沒有什麼朋友。
隻有晏英,他一回來,皇帝伯伯就讓他們一起玩。
如果阿英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如果知道半塊糕點會讓阿英變成這樣,他一定不會給他的。
另一頭,謝老夫人拄著拐杖匆匆而來。
這幾天兩個孩子常到她院子裡來,她實在喜愛。
安地一見她就忍不住哭著叫了一聲:“謝祖母……”
“好孩子——”謝老夫人實在心疼壞了,“謝祖母在。”
等再看到被他母親抱在懷裡,半個身子都已經落入鬼門關的晏英,她更疼得慌。
謝老夫人忙去看觀主,觀主卻為難地搖頭。
就在這時,兩道身影從摘星閣出來。
謝老夫人雖然老眼昏花,看到旁人未必能看準,但看到自己的孫子卻是一眼就認出了。
“長卿!”她立刻喚自己的孫子,“快來想想辦法——”
在她眼中,自己的孫子比所有人都可靠,他博覽群書,未必沒有辦法救人。
謝長卿一到,水池邊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就一緩。
連哭得喘不上氣的衛國公府少夫人看到他,心中都生出了一絲希望。
他來到水池邊,停住腳步,對謝老夫人道:“祖母放心。”
說著讓出了身後的陳鬆意,向著那年輕的夫人道,“我朋友有把握救下小公子,晏夫人請讓她一試。”
聞言,眾人看向跟他一起來的陳鬆意。
隻見來人打扮得像個在山間打獵的少年。
但既有謝家公子為他作保,而且又到了這麼危急的時候,有一絲希望,晏夫人都會試一試。
晏夫人忙道:“快,快請救救我的孩子……”
陳鬆意於是走了過來,在她麵前蹲下。
她方才已經算過,便沒有再把脈,而是直接取出金針,然後解開孩子的衣服,給他下針。
她一手搭著孩童的脈,一邊連紮數針,從金針緩緩渡入真氣。
謝長卿看著她的動作。
當她還是程家嫡女的時候,他從來不知道她還會醫術,能救得了這樣的急症。
可是當她離開程家半年時間再回來,就仿佛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眾人看著這一幕,不敢呼吸。
謝老夫人覺得孫兒帶來的少年有些眼熟,但她看不清他的樣子,現在又不好問,隻能壓下疑問。
隻見幾針下去,晏英脹紫的臉恢複了一些,仿佛能夠呼吸了。
晏夫人還沒來得及歡喜,就聽這個給自己的孩子施針的少年道:“晏夫人,給令郎渡氣,幫他呼吸。”
聽到她的聲音,眾人才意識到這是個姑娘。
晏夫人忙擦乾眼淚,問道:“我該怎麼做?姑娘你說。”
陳鬆意便指導她在不觸碰到金針的前提下給孩子渡氣。
冷靜的語氣讓晏夫人不由自主地鎮定下來,跟著照做。
然後,等孩子的臉色再恢複一些,她就將孩子的衣服解得更開了,在他的小腹上再紮了幾針。
水池邊風冷,不必陳鬆意說,那幾個來自西南的漢子都自動組成了擋風牆。
陳鬆意看到了這一幕,又迎上了安地緊張的目光。
他的拳頭握得緊緊的,盯著自己的朋友。
陳鬆意收回目光,沒有忘記衛國公府這邊還有芥蒂。
等晏英再好轉了些,她便他們把剩下那半塊糕點拿過來,掰開揉碎。
安地臉上還掛著眼淚,卻對身後的少年侍從道:“你去。”
那少年侍從立刻把剩下半塊糕點拿來了。
他照陳鬆意說的,將它掰碎了放在手中,捧到了她麵前。
陳鬆意讓晏夫人看:“這糕點裡沒有毒,但有核桃碎,他從前吃花生核桃有沒有不舒服?”
晏夫人回想了一下,想不出,隻好搖頭說不知。
那個說話有條理的婢女卻道:“小少爺小時候吃過一回花生,被噎到之後,少夫人就不許小少爺再吃了。”
也就是說,在今天之前他都沒有真正吃過花生之類的堅果。
安地也做不到特意用這一點去害他。
陳鬆意點了點頭,眾人聽她說道:“世間有些人體質不同,對常人來說是美味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是致命的毒藥。一旦吃了便會呼吸困難,渾身起紅疹,嚴重的還會斃命,所以以後都不要讓令郎再碰這些。”
“好!”晏夫人忙道,“我記住了。”
說著,她看著懷中紅疹沒退,但呼吸變得順暢起來的兒子,忍不住眼淚又流了下來。
觀主在旁看著,實在沒有看出這幾針的玄機,卻聽到陳鬆意的話,也想起自己看過的醫書。
他歎服道:“這位姑娘所說的症狀,貧道也看過。回頭貧道就給夫人列個單子,將裡麵的食物多注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