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很暗,隻有胭脂鋪門口掛著的燈籠是唯一的光源。
陳鬆意從簾子的縫隙裡收回了望遠鏡。
她把工具還給裴雲升,道:“麻煩大了。”
錢夫人的丫鬟正在胭脂鋪裡挑胭脂。
馬車上聽得到她同老板說話的聲音。
裴雲升深諳盯梢之道,馬車若隻是停在這裡,什麼也不做,才會引來旁人的注意。
因此,他讓錢夫人差遣了丫鬟去胭脂鋪,製造合適的理由。
對陳鬆意說的話,裴雲升毫不意外。
而錢夫人心裡“咯噔”一下,第一反應就是令牌拿不回來了。
他們全家都要陷入困境當中。
就在這時,她聽陳鬆意對自己說道:“從這裡開始,你們就不要再插手了,等夫人的丫鬟把胭脂買回來,就立刻回去。”
“可是……”
錢夫人一急,卻見到少女在昏暗的光線中拿出了一麵金牌。
她的聲音頓時卡在喉嚨裡,本能地看著她拿出的金牌,想著這是什麼。
“厲王府?”裴雲升的聲音裡帶上了幾分意外,他的目光比錢夫人銳利,一眼就認出了這塊金牌上的字,他看向陳鬆意,“你是厲王殿下的人。”
厲王殿下……
聽到這四個字,如果不是正坐在馬車裡,錢夫人感覺自己簡直要腳軟地滑到地上去了。
自己隻是去相國寺雇人,想找回夫君丟失的令牌,怎麼會牽扯到厲王殿下?
這個讓大齊百姓很有安全感的名字,放在這裡,卻是叫她十分的不安。
她想問陳鬆意,為什麼厲王殿下會知道這件事。
他們明明誰都沒有告訴,甚至還沒能遞話進宮中去。
她還想湊近去看那塊來自厲王府的金牌,但是又不敢。
猶豫當中,陳鬆意已經將金牌重新收了起來。
“難怪……”
裴雲升看著陳鬆意,用一種恍然的語氣說道。
這就可以解釋很多事了,比如為什麼她一個長居京城的人,身上會有那麼重的邊關氣息。
又比如為什麼她一個平民,對摻和到這麼複雜的朝堂事件裡來一點都不畏懼。
少女的眼睛在昏暗的車廂裡也依然是明亮的。
裡麵有著讓人安心的光芒。
她安撫錢夫人:“他們設計從錢大人手中偷走那塊令牌,目的並不是讓你們屈服。總之,這件事我來接手,夫人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聽見她的話,錢夫人下意識地點頭。
陳鬆意看著她,又道:“我以殿下的名義保證,錢大人不會被降重罪,頂多就是罰俸。”
“夫人就當今天的事沒有發生,這幾日請守口如瓶。
“若錢大人要去找錢總管,就讓他去,但千萬不要瞞著錢總管去求其他人。”
“好!”
錢夫人聲音發抖,這就是她所求的最好結果了。
令牌的丟失似乎牽扯到了很複雜的問題。
現在既已經被厲王殿下的人察覺,又有陳姑娘的保證,夫君頂多算是失職,她就安心了。
至於其他,她不敢多問,也不會多問。
她隻覺得晴朗了幾日的京城,似乎又要變天了。
丫鬟在店裡已經停留得夠久了。
她按照裴雲升的吩咐,把能看的都看了,該買的也買完了,付了錢就準備往馬車走。
裴雲升一直安靜地聽著陳鬆意跟錢夫人的對話。
等她說完,他才問道:“你打算自己去?”
那樣的酒居,開在這種深巷裡,肯定不適合年輕姑娘自己一個人進去。
她這樣彆說是潛入,簡直是把“打草驚蛇”四個字寫在了臉上。
陳鬆意還沒回答,丫鬟的聲音就從馬車外傳來。
“夫人——”她說道,“你要的東西我都買好了,還有什麼缺的嗎?”
錢夫人征詢地看向陳鬆意。
裴雲升輕聲道:“讓她上來,我們走,等馬車去到我說的地方就停下。”
比起她獨自潛入,他顯然有更好的計劃。
陳鬆意思忖之後,點了點頭。
錢夫人立刻道:“沒什麼要買的了,我們走吧。”
丫鬟鬆了一口氣,應了一聲“是”,拿著買回來的胭脂水粉重新坐回了車轅上。
忠厚老實的車夫再次驅趕起了馬車。
這一次,從車廂裡傳出的是夫人的聲音:“照我說的走。”
裴雲升通過錢夫人指使著馬車離開了胭脂鋪,越過了兩條巷子,來到了離這裡不遠的一座民宅的後門,便讓馬車把他們放下。
陳鬆意跟在他身後下了車,錢夫人在車廂裡對她謹慎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按她的話做,隨後叫丫鬟上了馬車,從這裡離開。
裴雲升站在這宅子的後門前,等錢家的馬車離去之後,才抬手敲了敲門。
陳鬆意收回目光,看向四周。
這一帶的宅子都不大,價位也不算太高。
初到京城,家中人口不多、手中又有餘錢的人,都會選擇在這裡置辦宅子。
現在正是用晚膳的時候,聽得到從隔壁院子裡傳出的聲音,聞得到飯菜的香味。
裴雲升敲了門之後就站在門邊等著,裡麵很快傳來了腳步聲。
陳鬆意看著這扇門“吱呀”一聲打開,從裡麵露出一張老仆的麵孔。
他的年紀看起來跟紀東流身邊的老仆相仿,開門的時候仿佛就知道來的是什麼人,眼神中有著期待。
等一看清裴雲升的臉,老仆立刻喜出望外地道:“少爺!少爺你可算回來了!”
少爺?
陳鬆意看著飛快地把門打開、要迎他們進去的老仆,又看向瀟灑地跨進門的裴雲升。
後者道:“進來吧,這是我的宅子。”
聽到他的話,那老仆看了自家少爺帶回來的客人一眼,見是個姑娘,也高興地道:“姑娘請。”
他看起來很久沒有見裴雲升了,一個人住在這個宅子裡,大概也沒有彆的什麼人同他說話,於是顯得很興奮。
陳鬆意回過神來,跟著跨進了這裡。
然後,她便意識到裴雲升這個人,他在京城有宅子,可他不住,偏要住在相國寺。
回到自己家,裴雲升就跟在相國寺的禪房裡一樣隨意。
陳鬆意跟進來,見到他的這座宅子比相國寺的禪房大,但同樣堆滿了他的東西。
“隨便坐。”裴雲升道,“我去找兩身衣服,你扮我的小廝,我跟你一起去。”
他說著,開始去堆放衣服的角落翻找。
顯然受人委托去調查這些案子、尋找失物也經常要偽裝。
陳鬆意看了一圈,他這裡的東西比起精通易容的元六來隻多不少。
老仆端上了熱茶,然後退了出去。
陳鬆意問:“你在京城明明有宅子,為什麼還要住在相國寺?”
“方便。”
裴雲升頭也不抬地道。
很快,他翻出了適合她身量的衣服,朝著她拋來,“還有,我怎麼說也是出身世家。雖說我上次考的名次不好,打算重考,但要讓家裡在京城買個這種大小的宅子,也還是可以的。”
旁人的科舉失利等於沒考中,他的科舉失利等於名次不好。
再聯想到裴植,他是覺得朝堂不是自己施展的地方,所以拒官去了邊關。
可見裴家人骨子裡就有這樣的瀟灑恣意。
裴雲升還道:“你既然是那位的人,應當見過他的軍師吧?我跟他是一家的。”
陳鬆意:“見過,知道。”
她接住了裴雲升拋來的衣服,見他直起了身,隨手指了一個方向對自己道:“去那個房間換。”
說完,他自己也拿了一身衣服,顯然也準備換。
陳鬆意於是照他的話進了那個房間。
她摘掉了帽子,脫下外衣,將這件小廝的衣服換上,居然挺合身。
她整理著袖口,想了想自己跟裴雲升之間的體型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