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這在景帝本人看來是江山穩固的象征,卻是他們蕭家衰退的開始呢?
與他走在同一列的幾人心中也有著同樣的念頭。
籌備了那麼久,今日就是最後一日了,不容易啊。
帝王出行,京城的百姓都守在路的兩旁。
他們原本十分安靜,但是在看到禦駕上的天子像是心情大好,朝他們揮了揮手的時候,京城的百姓們也忍不住回應起來。
有人叫著“陛下萬歲”,有人叫著“陛下安康”。
在他們看來,在景帝治下生活,是比過往許多年都要好的。
論功績,景帝平定了南疆,再論先前派出欽差去徹查江南一案,還將身為他臂膀的馬元清軟禁了起來,絲毫沒有包庇他寵愛的臣子,他們就覺得景帝是不錯的帝王。
哪怕曾經荒唐,但那也隻是被小人遮蔽了雙眼,等他驅開眼前遮蔽的迷霧之後,就可以給他們帶來一個更好的清明盛世。
而在景帝之後,厲王引來的歡呼是最狂熱、最高的,仿佛所有人在他麵前都不能保持平靜。
這山洪海嘯一般的呼聲令騎在馬上的皇子十分忌憚。
這歡呼聲也傳到了鴻臚寺。
自兩日前景帝在宴席上倒下以後,草原一行就被送回了行館,沒有再被召見過。
今日,就連對他們最殷勤的鴻臚寺少卿都加入了前往皇陵的百官隊伍。
行館裡除了一些小吏和守衛,並沒有其他人在。
不過這樣的怠慢也沒有使他們生氣。
兩位來自草原的王子都在等著,等著世家的圖謀功成的那一刻。
他們一成功,就意味著中原大勢崩塌的開始。
東郊皇陵。
修繕完畢的皇陵鑲嵌在山穀中,猶如嵌在其中的一塊白玉。
陸雲作為負責修繕皇陵的主官,在皇陵的入口等待著。
他肩上背負的壓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今日就是封陵的時刻,等吉時一到,陵墓的石門就會由陛下正式關閉。
那些人在裡麵布置的陣法也會因為這一閉而徹底完成。
昨夜他沒有回家,看著他們晚間把一具屍骸裝在棺材裡運了進來。
如今皇陵中,先帝的棺槨上層放置的是旁人的屍骸,先帝本人的骸骨則被壓在了下方。
陸雲的雙腳如同在地上生根,他就像厲王殿下說的那樣,什麼也沒乾涉。
唯有等到那些人把空了的棺木抬出去的時候,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除了那晚見過那幾部主官,到現在他都沒有掌握更多的證據。
今日真的會沒事嗎?厲王殿下真的安排好了嗎?
聽說那日樁子釘下去,陛下已經暈倒過一次。
今日皇陵一封閉,又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狀況……
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帝王的儀仗已經走近了。
他見到了明黃的儀仗,見到了整齊的禁軍,見到了帝王的車駕,也見到了後麵行走的文武百官。
就在位相公之後,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幾人的身影。
陸雲在袖子裡麵的手握緊又鬆開,等著儀駕逐漸靠近,才帶領著身後的負責修繕皇陵的大小官吏跪了下來,齊聲道:“恭迎聖駕——”
山上,常氏兄弟這幾日一直藏身的地方。
陳鬆意跟他們在一起,趴在隱蔽處,看著下方的儀仗隊伍朝著皇陵入口接近。
很快,隊伍就停下了,厲王下了馬,幾個成年皇子也跟著下來。
景帝跟太後都從各自的車駕上下來,讓在皇陵門口跪迎的眾人平身。
然後,景帝與太後就由陸雲伴駕,一起朝著修繕好的皇陵走去。
皇陵中已經移植了不少花木,用不了幾年就能蔚然成陰。
眼下,一行上百人從旁邊經過,疏落的花木襯得帝王身上的明黃色龍袍更為耀眼。
哪怕在這個距離,陳鬆意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走在人群最前麵的帝王。
封陵的儀式由禮部主持,帝王先要祭天,然後祭祖。
在親自念完禱文燒去以後,他就要去親手把陵墓的石門鎖上。
大概是怕陸雲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出什麼事,壞了他們的全盤計劃,進入皇陵以後,負責主持的依然是禮部尚書。
他雖然已經不年輕,但聲音依舊洪亮。
站在一旁,一項接一項地念著祭天祭祖的禮儀,由景帝親自來執行。
人群的最前方,蕭應離就站在母後的身邊,扶著她的手,跟她一起看著皇兄完成封陵之前的禮儀,又再禱告上天、禱告先祖。
由南軍北軍組成的儀仗隊伍裡,身穿南軍盔甲、看起來跟周圍的軍士沒有什麼不同的遊天握著長.槍,也在聽景帝的念誦。
不過他的感知卻分散了出去。
一旦察覺到有殺意,他就會立刻到景帝身邊去護住他。
忠勇侯親自把他安插在了這個位置上。
儘管他做了最嚴密的布置,但厲王殿下給他帶來了這樣一個大殺器,還是令他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等到帝王將禱文念完,交到禮部尚書手上,由他放入了火中焚燒。
看著禱文被徹底燒淨,化成黑色的灰燼,隨著上升的氣流飄向瓦藍的天空,不管是設局還是破局的那一方,都同時生出了一個念頭——
時機到了。
“吉時已到——”
禮部尚書的聲音響起,隨即他從一旁的侍從手上拿過了托盤。
托盤上呈托著明黃色的綢緞,上麵放著一把鑰匙。
這把鑰匙是用來鎖住陵寢的石門的。
他捧著鑰匙,奉到了景帝麵前,看著景帝伸手從托盤上拿過鑰匙,心中劃過一絲戰栗。
從皇陵修建以來就一直敞開的厚重石門被四名力士合力關上,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這一刻,所有人都看著拿著鑰匙走向右側的機關的景帝。
隻見他抬手把鑰匙穩穩插到了孔中。
吏部尚書身旁,幾雙眼睛都盯緊了帝王的手。
隻要往左一轉,這個陣法就能合上最後一環。
山坡上,常氏兄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而這時候,在他們中間的陳鬆意已經閉上了眼睛。
她的心念隨著天地元氣散了出去,跟京城的大陣勾連。
下一刻,原本一片沉靜的天地就忽然起了風。
這風極大,卷起了無數草葉。
尤其是在東郊皇陵,草木未長成,沒有遮擋,所有人都被這一陣飛沙走石吹得忍不住抬起了袖子,擋住麵孔。
兩邊火盆裡點燃的火也被吹得忽明忽滅。
天上因為這狂風聚集來了雲翳,擋住了陽光,讓明澈的世界瞬間變得昏暗下來。
如果不是欽天監監正說得很清楚,明天才是天狗食日的時間,被這陣風吹得站不住的眾人幾乎要以為太陽突然暗下,是因為天狗食日了。
皇陵的石門邊,景帝也停住了動作。
他轉身抬手,擋在了麵前,在這陣吹得睜不開眼睛的風沙中看向了天空。
眼見其他環節沒有出紕漏,卻在這最後關頭來了這麼一場風,讓他們臨門一腳停在原地,禮部侍郎連忙頂著狂風上前,向著景帝喊道:“陛下!再不快些,就要誤了吉時了!”
然而景帝站在原地沒有動。
陳鬆意心神沉浸在與大陣的溝通之中,改變了天象。
在她身邊的常氏兄弟也被這風吹得幾乎要穩不住身形。
他們在高處,更清楚這陣狂風的威力。
同時也是親眼看著陳鬆意憑空召出了這陣風,心中為這樣堪比鬼神的力量而震撼——
他們這位新任軍師到底有多少超越了他們認知的能力?
這樣的風是人力所能召喚來的嗎!
下方,許多年老的大臣已經東倒西歪,站立不穩。
工部尚書一咬牙,也跟著上來催促道:“陛下,風這般大,怕是要有暴雪了,還是趕緊趁吉時封陵,然後速速回去……”
景帝依然沒有理他們。
他看著天上聚集的雲翳,喃喃地道:“不對,這是警示,這是讓朕不要封陵的警示……”
他收回目光,放下了衣袖,在狂風中看向前方眾人,高聲喝道,“皇陵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沒有修繕好!陸雲——陸侍郎何在?!”
聽見他叫陸雲,以崔尚書為首的幾人心中都生出了強烈的危機感。
不應該,陸雲已經是跟他們一條船上的人,不可能因為這樣一場古怪的風就把船掀翻。
這個念頭剛閃過,他們就看到陸雲頂著狂風,從一旁衝了過來。
“是時候了!”在陛下喚自己的那一刻,陸雲便福至心靈,知道是時候了。
他在狂風中一往無前地衝到台階下,向著景帝跪了下來,用力地磕頭。
“陛下!”所有人聽他在風中用儘全力喊道,“臣有負聖恩——!臣有負聖恩——!!”
“皇陵修繕被人動了手腳——!臣無能揭破,幸得神風警示!幸得神風警示!!”
說來也巧,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這肆虐天地的狂風就猛地停歇了下來。
陸雲頓時直起了身,額頭帶血,反手指向站出來的禮部尚書跟工部尚書,“皇陵之中被人布下了陣法……先帝的棺槨裡現在裝的是旁人的屍骸!
“崔岩、盧芳、**、聞斌!你四人勾結,欺上瞞下,殺死滕大人一家十口,布置邪陣,還把外人的屍骸運進皇陵!你們——”
“皇——”不等禮部尚書等人開口,眾人就聽見厲王的聲音響起,喝道:“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