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就隻是個很好玩很乖的男孩子而已。
女嘉賓和周允對了對卡片,他們的關鍵標識,一個是小電驢,一個文件夾。
這象征著一個要尋找的任務關鍵人是和小電驢有關的,一個是和文件有關的。
節目組會找到的和小電驢相關的職業有什麼呢?
周允幾乎不用動腦子就想到了送快遞和送外賣。
他捏著卡片,忍不住看了一眼外麵的雨勢。
這樣的天氣,真的要讓他再去淋一次雨,去送外賣或者送快遞嗎?
周允掙紮了片刻,把卡片捏在了掌心,不動聲色地放回了錦囊裡。
等到再一次倒計時開始的時候,他站起身,不小心撞了撞桌子。兩個裝著卡片的錦囊都掉到了地上。
周允慌忙地撿起一個,拉著搭檔道:“來不及了!快走!”
等他們跑出任務地點後,景予和女嘉賓才帶著錦囊走了出去。
有引導流程的副導演給他們拆錦囊,拿著卡片看了一眼,抬頭說——“你們抽到的任務是,幫外賣員完成願望。”
女嘉賓訝然,“我們不是文件夾嗎?這個是小電驢的相關任務吧?”
導演看了眼卡片,確定道:“是小電驢。”
女嘉賓:“???”
“啊?那文件夾呢……是不是剛剛拿錯了?”她有點奇怪,倒也沒有覺得有多大差彆,“我們需要換回來嗎?還是就這樣去做任務。”
導演:“根據你們交給我的卡片,你們要完成的任務就是這個。”
她也沒有異議,點了點頭:“好的。”
景予耳尖動了動。
心裡的小人無奈地攤了攤手。
周允這小演技,太嫩了吧!
不過反正他們有雨具,完成這個任務問題不大。
於是他們順著箭頭的指示,找到了任務對象。
——一位年近五十的外賣大姐。
在找到大姐時,她正穿著明黃色工作製服,從大樓裡冒雨跑出來,低頭用毛巾拍著小電驢座椅上的水珠,手上包著兩個創可貼。
拍了個大概,她就握著把手騎了上去,準備去送下一份。
“大姐?大姐,請問您是李桂女士嗎?”景予追上了她,李桂大姐一愣,回頭看向了他們。
她不敢置信地道:“你們真是……拍電視的?”
女嘉賓哭笑不得,“是呀,就是您報名參加的錄製呀。”
李桂大姐抬手隨手抹了抹眼睛,“我還以為是地方台的黃金眼那種,聽見你們打電話才想起上個月報了名……哎,先等我會兒啊,我去把那棟樓的外賣送了,要超時了。”
景予從她手裡接過毛巾,說:“大姐,我可以幫您送嗎?”
李桂大姐擺了擺手,“不用不用,你們不會這個,出單係統複雜得很……我自己能行。”
景予笑了笑:“這個我熟,您放心。”
“真不用,就是你們經常點外賣,也不一定熟悉怎麼送單……”
“相信我吧。”景予對她笑了笑,又想了一下,把自己身上最值錢的一塊表解下來,又從兜裡掏出一塊新的創可貼出來,一並遞給她。
“押金。”
景予轉身騎上小電驢。
李桂愣愣地看著他,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創可貼已經被雨水泡得卷邊了。她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一些痛。
那塊表……
李桂有些懵。
看著鑲了不少鑽,表盤裡有一座橋,橋上兩個小人,沉沉的,有些份量,應該很貴吧?
她不安起來,不由問女嘉賓:“他,那個小夥子他會騎車吧?”
女嘉賓想了想這一路過關斬將的景予,不確定道:“應該、應該會吧。”
沒過多久,景予就騎著小電驢回來了。
手上的單全都準時送達,沒一個超時。
節目組都傻了。
他怎麼連外賣都會送?還有什麼是他不會的?
景予摘下口罩,擦了擦臉。
傻眼的李桂這才看見這個小夥子的臉,有點吃驚。
真俊啊……
景予下車,對李桂道了聲歉,“對不起大姐,看您手不太舒服,借您的車用了一下。”
李桂反應過來,連忙擺手,“不,不,是我該謝謝你,謝謝你們黃金眼……呃,你們叫啥節目來著?”
導演組哭笑不得:“……我們叫黃金大挑戰。”
李桂大姐恍然大悟:“哦,你們是一家的。”
“……”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節目組給李桂大姐倒了熱水,在通勤車裡坐下來,聽她講自己的心願。
李桂大姐原本在農村務農,八年前,兒子進城打工,之後除了年節的電話,便再無音訊,也沒有再回老家過。今年甚至連電話都打不通了。
今年丈夫出了意外,癱瘓在床,她為了更好的治療條件,一咬牙帶著丈夫進了城,一邊照顧丈夫,一邊送外賣,順帶找兒子。
根據前些年兒子留下的信息,她隻知道兒子在城東區工作,坐辦公室的,很體麵。
李桂彆的也不想了,隻盼著能找到兒子讓他看一眼他爹,什麼醫藥費療養費她也不要兒子分擔,她隻想知道兒子現在過得好不好,有家了沒有,有沒有受委屈。
“我在城裡打工都難,大軍他拿高工資的,肯定更不好過。”李桂大姐低頭摳著自己的拇指,訥訥地說。
節目組的人聽得都心酸起來。
女嘉賓眼淚盈眶,摟著李桂大姐的肩膀,說:“大姐,我也不是什麼有名的演員,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發動粉絲幫你找李軍的。”
導演喊了卡,說:“我們經過尋找,已經找到了幾個關於李軍的關鍵信息,隻是,對方反抗意願強烈,我們現在還不能確定哪個是李軍。現在我們把資料卡發給你們,能不能找到李桂大姐的兒子,就靠你們了!”
李桂猛地抬起頭。
……
在他們一個個排查李軍身份的同時,王哲也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他以為是哪個合作方的消息,也沒當回事,隨手接起來:“喂?商業合作請聯係郵箱,……”
“景予在哪裡?”
王哲愣了。
“什麼?”
他把手機拿遠了點,看了眼號碼。
沒什麼特色的號碼,看上去也不像什麼有錢有勢的人買的號。
這個聲音還有點耳熟。
這人誰?
王哲用力想了想,還沒想出來,那頭的人第二個問句,就讓他徹底清醒了。
“他的號碼,沒人接。”那聲音微啞地說,“我想,找他,可以嗎?”
“……”
王哲失語。
這個聲音是是是——
是李導???!?
*
最後一個了。
前麵幾個都排除了,全都不是李軍。
李桂大姐已經肉眼可見地沮喪下來。
要是最後一個也不是,又是空歡喜一場。
她這幾年已經經曆過無數次空歡喜了。
景予扶著她,走上了一棟大樓的電梯。
在電梯裡,李桂望著鏡麵中映出的鏡頭影子,突然腿軟了一下,險些跌坐下去。
好在被人攙住了。
她臉色蒼白地道:“謝謝你們,謝謝,沒找到也……沒辦法,算了。”
“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
“還有最後一個呢,”女嘉賓柔聲道,“彆怕大姐,說不定他就是的,就算不是也不要緊,節目組的力量有限,很可能沒有找全符合條件的人,你們一定會在海城相見的。”
李桂苦笑道:“我就是怕——”
怕已經是那種再也見不到的情況。
電梯裡的人都沉默下來。
門開了。
前台問他們:“您好,有預約嗎?”
景予說:“找李總。”
“李總不在這兒。”前台微笑道,“剛剛下班時間,李總剛走。”
李桂又腿軟了一下。
大家都有些失望,正準備轉頭離開。
李桂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發顫地問了前台一聲:“你們李總,是不是很喜歡戴帽子?”
前台一愣,趕緊否認,“李總不戴帽子。”
其他人以為李軍的特征就是愛戴帽子,沮喪地扶著李桂離開。
走進電梯裡,關上門,李桂才道:“他就是李軍!”
其他人愣了。
李桂決然道:“李軍小時候摔破了頭,有一塊長不出頭發,以前在家的時候,他就用帽子蓋著。”
“可是前台說他不戴帽子……”
“牆後麵的錦旗旁邊,有一副合照。”李桂說,“中間被圍著的人是光頭。”
因為有一塊長不出頭發,所以他乾脆剃光了,自然不需要再遮掩。
長相可以改變,眼神可以改變,體型可以改變,甚至習慣也可以改變。
有些特征卻掩蓋不了。
在前台急切否認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李軍知道她在找他。
李軍不想認她。
李桂笑了出來。
她用手掌根擦了擦眼淚,說:“大軍過得很好,我——不找了。”
攝像都替她著急了,“大姐,這人都在眼前了,怎麼還不找了呢?隻要現在追出去,要麼等一天,那就能和你兒子相認了啊!”
李桂搖了搖頭。
她慢慢道:“大概是我想錯了……碰巧而已,大軍在其他地方等我,他不是大軍。”
李桂堅定道:“他不是大軍。”
“……”
他們隻覺得又憋屈,又難受,又心慌。
那個連李桂都認不出來,隻能靠細節去猜的李總,到底是不是李軍?
李軍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什麼,為什麼不聯係家裡?
他如果不是李軍,真正的李軍在哪裡?
……
景予也難受得慌。
由於任務發布人沒有意願,錄製暫時中止。
節目組的人驅車回攝影棚,和駐守在那裡的導演組商量該怎麼接著錄,這個支線還要不要放進節目裡。
景予悶悶地蹲在沒人的角落裡,掰開一罐旺仔牛奶在喝。
親人間的感情是不是都這麼複雜?
明明想要找到他,卻又不肯承認是他。
明明迫不及待見到他,卻又小心翼翼地躲著他。
現實怎麼這麼狗血又這麼讓人難過。
景予頹喪地蒙住臉。
他好想見到李導啊。
李導對於這些問題的答案總是出乎意料,說不定可以給出讓他乍然醒悟的答案。
……可是李導有那樣一個爺爺,這個問題會不會是他不想涉及的?
不要問了不要問了,見到李導該問點彆的,說些高興的事,比如他最近粉絲有增多呢,罵他的人好像也變少了一些些了,可能是罵累了。
比如他最近合作的人都對他很滿意呢,他交了好多個朋友,每個都親切熱情地叫他小金魚下次再來。
再比如……
可是也要能見到李導才行。
現實是根本見不到,李導已經失蹤好幾天了。
景予想打開他們的聊天框往前看看,可是手機不在手裡,還在化妝間放著。
他隻好繼續悶悶地喝旺仔牛奶,期望收工後手機裡能有消息。
……雖然多半是沒有。
一罐旺仔牛奶見了底,景予小心地抖抖抖,確定空了才放下罐子。
正要起身時,肩上突然一重。
其實也沒有多重,隻是稍稍多了點力量,是一雙手很輕很輕地搭在了他肩上,溫度倒是很高。
景予以為是誰跟自己開玩笑,仰起頭笑道,“又來嚇我,你們真的太無聊——”
出現在視野裡的,是一張告彆多日的麵孔。
是一張不管正著看、反著看、斜著看、倒立看、托馬斯回旋後空翻看,都很好看的臉。
那張臉上竟然有緊張。
有無措,一瞬間的空白。
有惶惑,甚至顯得純真。
他看著他。
背景是海城雨後彌漫著霞氣的天空。
……
景予眨了眨眼。
人影還在。
……什麼,他是有什麼真言buff嗎!為什麼總能遇到這種場景!!那他許願李導今夜脫離李家順便自己暴富十個億有希望嗎??!
李導顯得很緊繃。
還有點累……但看上去對他而言好像也不是太大的事,很快呼吸就平緩了。
沒等到景予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李泯鬆開了手。
他生澀地半蹲半跪在景予身邊,手臂搭在膝頭。
悶頭沉默半晌。
景予也傻著,蹲著側頭盯著他,沒說話。
“景予……”李泯終於開了口,聲音遲澀泛啞,難熬得像火燒,“我有一個疑問,你可以,幫我解答嗎?”
景予依舊傻著,如果替換成漫畫場景,那他的眼睛就已經成了兩個空白的圓圈,五官都成了簡單僵硬的線條。
他小機器人似的點頭點頭,甚至仿佛能聽到音效。
李泯低著頭,極其緩慢,忍著胸腔裡沉重的潮湧,說,“……你,缺錢嗎。”
景予:“……?”
“這,這確實是有點缺……”他傻傻地道。
“我給你。”
“………”景予又傻了一下,“您,您已經付過片酬了啊?”
李泯有著微微的不解,還有他自己也不太懂的細小的期待,低聲說,“……不夠。”
“你還……缺。”
景予徹底失語了。
“我,我可以自己工作掙錢呀……”
李泯抬起眼。
小心地,慢慢地看他一眼。
景予才發現他睫毛很長。
有些……
他心中冒出一個按也按不下去的詞——委屈。
李泯又垂下眼,輕輕地說:“謝知安和你是……更好的朋友,嗎。”
景予再傻。
什麼啊,為什麼突然提到謝知安?謝知安配出現在這種語境裡嗎?!
他乾脆利落地道:“不是不是,我和他完全不是朋友,就是雇主和員工的關係!我演戲,他給我工資,就是這樣啦!”
演戲,給工資,完全不是朋友。
精妙地紮中了某顆心。
李泯甚至有些無措起來,無言良久,才悶聲道:“……我知道了。”
景予:“???”
夭壽,李導是不是代入了!
他隻覺得頭疼欲裂,混亂地拍著腦瓜子道,“不是的,李導,你聽我說——之前,在拍戲之前,我和謝知安表麵上是另一種關係,實際上是這種關係,其實我們根本不是那種關係,所以您和他完全不一樣的——!!!”
李泯好像聽懂了,他沉思了一瞬。
謝知安可以給景予很多東西,景予會接受。
他給景予,景予不會接受。
他和謝知安對於景予,不是同一種關係。
李泯再次鄭重地深思了一下。
覺得,自己大概是明白了。
他埋著頭。
悶聲地說——
“……我也可以。”
……
“……那種關係,我也可以。”
景予再再再一次傻住。
呼吸停滯。
一時忘言。
他看著垂頭,像小心翼翼地收斂著身體蜷縮在幼崽旁邊的大獅子一般的李泯。
他想笑。
想說李導你明白那是什麼關係嗎,那不是什麼好關係啊,正經人不應該這樣的。
又想嚴肅一點,告訴他有些話不可以隨便說的,會有人當真的。
還想哭。
想對他說李導你真是太好啦,你真是個善良的大好人。
想說你是第一個不要求我任何奉獻就給我很多很多的人呢。
想說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收獲原來可以大於付出的人呢。
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彆過頭,堵著鼻子說,“您以為,我和他是什麼關係?”
李泯認真地想了一下。
“是………情侶。”
……
李導說的那種關係他也可以嗎?
景予突然笑了一下,又迅速蒙住臉。
“正經的情侶不是這樣的,”景予聲音悶悶的,聽不出是因為隔著手心還是嗓子發堵,“我們不做情侶的事,不算情侶。”
這就是李泯不太懂的了。
……
“那什麼樣,是情侶的事呢?”
“因為互相喜歡而情不自禁做出的一些事。”
“比如……?”
“擁抱啊,接吻啊,鼓掌啊……”景予說完才想到李泯可能聽不懂,他也不好意思直白地解釋,直接生硬地掠過這一個,繼續道,“……牽手啊之類的。”
牽手,也是嗎?
李泯沉思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他好像和景予做過這件事。
可是景予說他們不是那種關係。
那難道是歸類於另外一種?
李泯定定深思半晌。
最終舉一反三地問:“如果是,見對方開心而開心,見對方不開心而難受,反複回想,無法忘卻——這是什麼?”
景予愣了愣,想了一下,“因為見到對方而高興,這是情侶,因為對方出現可以使自己愉悅,兩人可以彼此愉悅。”
“因為對方的高興而高興……”
他說不好。
“因為這個人的存在本身而高興……”
或許更高一層。
“……算愛人吧。”
……
謝知安不是愛人。
李泯思索許久,眉頭終於微微地解開了。
他知道答案了。
雨後的海城空氣清新起來,夕陽拖拽著雲霧沒入天際。
景予那一瞬,聽見了自己呼吸的聲音。
也看見,李泯嘴唇張合,清晰地,緩慢地說。
“那我……”
“是你的……”
“愛人吧。”
……
景予耳中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