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他,竟然不認識我?”葉問心咬著牙瞪著朝硯, 目光之中頗有委屈之感, 水光盈盈的, 看起來快哭出來一樣。
朝硯一滯, 還未說話,就見那孔宿上前來道:“識得我有什麼奇怪的, 葉小公子平日大門不出, 二門不邁的, 總不能人人都能認識,況且你這一身素白的, 塞人堆裡都不一定能扒拉出來。”
葉問心手指捏的啪啪響, 可等他剛想回嘴的時候,就見孔宿的手中摩挲著一塊石頭,頓時要說的話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本就含水的眼睛憋的微紅,倒真像哭了一樣。
“喂,你不會哭了吧?說兩句而已, 你那天說好去卻沒去,本少爺可是還沒有跟你計較呢, ”孔宿低頭看著他的眼睛道。
“我, 沒,哭!”葉問心猛地抬頭,一字一頓咬牙切齒,他看了看旁邊的朝硯, 又怒氣勃勃的看了孔宿一眼,甩袖離開道,“進去了,彆在這裡擋路!”
葉小公子怒氣衝衝的進了善思堂,隨意找了個地方猛的坐下,看那架勢,倒是恨不得一屁股坐下去能把那墊子坐穿一般,又或者把那墊子當成朝硯和孔宿兩人坐了。
葉小公子周圍,剛才還興致勃勃看熱鬨的人頓時眼觀鼻鼻觀心,還沒有上課就十分的遵守課堂紀律。
“聽聞朝兄已然有老師了,怎麼還來上這樣的課?”孔宿看向朝硯的時候倒是帶著笑意,從前他能想怎麼欺負這人不會有任何人跟他置喙什麼,奈何形勢一招轉換,便是孔家也不好真的跟朝硯交惡,不用孔擎囑咐,他也得收斂三分。
隻是他從前看朝硯倒稱不上不順眼,便是虛以委蛇又有何難,今日一見,卻不知為何惡感叢生,竟真的不順眼起來了。
一身藍衣不順眼,拿著的扇子也不順眼,即便站的端正也懶懶散散更是不順眼,便是修為資質高了些,也無甚大不了。
偏偏那小白鳥每每對他便是橫眉冷對,話語跟帶了刺一樣,需要用那錄影石威脅才能收斂一二,倒是對這朝硯每每看似怒氣衝衝,實則卻是興致勃勃。
若葉問心每每對朝硯橫眉冷對也就罷了,左右他們兩人都得罪過他,偏偏區彆對待,讓孔宿心裡不是滋味的很。
朝硯聽他問詢,人家笑他也笑:“孔公子萬不可這樣說,正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朝硯來此,便是本著求學的目的而來,不敢小瞧任何一位老師。”
即使上課睡覺打瞌睡,也不能在背後說老師的壞話,雖說這裡暫時沒有聽過什麼期中期末考核,但是萬一被穿小鞋就隻能怪自己的嘴了。
“朝兄倒是高見,”孔宿信他個鬼,初時不知,待到了這劍心學院,有了孔擎的人脈,便知道這朝硯三天兩頭都在睡覺,十分的不知進取。
“拙見拙見,”朝硯拱了拱手道。
其實就是瞎說而已,不管做不做得好,首先要說的好。
“這主要是出於朝某的一片愛學之心……”朝硯笑眯眯的道,卻見從剛才說話開始便有一青衣人一直盯著他看,看起來十分的眼熟。
朝硯還未想起是誰,就見那青衣人注視到了他的目光,走了過來道:“的確是高見,那話說的極好。”
青衣人麵色溫潤,說話不疾不徐,連發絲都似乎是溫柔的,迎麵走來,便覺談吐舒適,朝硯正想著這是誰,就見對麵孔宿已然帶上了最自然的笑意拱手道:“老師。”
朝硯總算想起來這人是誰,那日納新,便是眼前這人給他測試的,他同樣拱手道:“老師好。”
感覺又回到了學生時代,非常的年輕。
那青衣人在孔宿身上淡淡掃過,輕輕點頭嗯了一聲便看向了朝硯:“未曾想你這第一節課便是我來教授,你雖已有老師,但日後若有不解之處,大可前來問我。”
學子不知,他卻是知道朝硯拜了鐘司商為師,而據他對於那位院長的了解,長年神龍見首不見尾,躲閒偷懶,沉迷賺錢,恐怕教個弟子也是放養狀態。
朝硯立馬點頭拱手道:“多謝老師。”
沒有提前進教室的結果就是被老師掛上了名。
他們兩個兀自說著話,那邊的孔宿看似臉上帶笑,實則眸中卻有幾縷不滿劃過,雖說他有貶低之意在先,但是朝硯也有故意的嫌疑,拿他做筏子對比麼?
課程已在跟前,那青衣人並未跟朝硯說太多,便讓他們二人進入了。
朝硯進的遲了些,隻剩下後麵的墊子可坐,旁人觀他坐的遠了些,可要讓位又著實舍不得。
朝硯自己不覺得,後麵的位置多好啊,對於他這樣的懶人正是合適,他施施然的坐下,一邊感歎這位置置於角落極好,一邊又感歎這批學子真是人人擁有當學霸的潛質。
一看就跟剛剛上大學那會似的,還未從高中的狀態解脫出來,極為刻苦好學。
朝硯找了個好位置,孔宿自然也有好位置,他不肖自己占什麼位置,自然就有人給他占了位置,隻是位置恰好是在葉問心的旁邊,十米的距離,對修士來說就跟同桌沒有什麼區彆。
葉問心見他過來,輕哼一聲:“哪兒位置坐不下你了,你過來乾嘛?”
明明相看兩厭,還非要過來坐一塊,真是閒著了。
“哪兒都坐不下我,本少爺還非喜歡坐你身邊,”孔宿摩挲著那錄影石傳音道,就跟上課交頭接耳一樣一樣的,“看見你不高興,本少爺就高興了。”
葉問心看見那小小的錄影石,扭過了頭去再不理他。
孔宿笑了一下,也去聽那青衣老師的講授了。
朝硯坐在後方觀到那處,雖是聽不到傳音,但是總覺得那個場景分外的熟悉,扇子敲了兩下腦袋,總算想起來在何處見過。
曾經幼兒園裡麵掀小姑娘裙子的壞小子就孔宿那模樣,非要把人欺負哭了自己再去哄,非常的壞,非常的閒的沒事乾,老師批評都沒用的那種。
那青衣老師之前雖然與朝硯搭了話,課上卻並未特意關注,而是一撩衣擺坐在了那中間的墊子之上,溫聲笑道:“吾名程青陽,想必在座諸位有不少已然見過,今日這第一堂課便由吾來講授,認真聽也好,不認真聽也罷,不可打擾他人……”
他話雖不嚴肅,且溫柔的很,宛如春風拂麵一般,可是隻是淡淡開口,那聲音便傳遍了這廣大的善思堂每一個角落,無任何不清晰之感,威勢淡淡,卻是超過在座的各位。
諸位學子精神一震,便是有那等交頭接耳之人也安靜了下來,再不敢有任何不恭敬之處。
程青陽淡笑開講:“修真之道,在身,身若不動,萬般皆廢,便是資質不夠,修的苦中苦,便也可做那人上之人,然修真更在心,逆天改命,如逆水行舟,非要有向上的心境不可……此第一講,便說心境一道……”
他娓娓道來,朝硯端坐墊子之上,倒是聽進去了一兩分,便也覺得這老師說話極為的在理,若他想要修真,自然全盤接受,隻可惜他雖修道,心思卻不在修道之上。
想當初入道之時,便是為了能使日子更安逸一些,若是再能護得他家崽兒安全,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如今雖是入了這劍心學院,初心卻並未改變,他乃一俗人,也不想去享那什麼長生之道,隻每日當最後一日過,開心最好,便隻得一日生命,若是無甚趣味,不如不要。
如今來此,乃是機緣造化,不需去躲,接受足以,隻是如何接受,如何在其中悠閒度日,卻是由他自己來定的。
逆天也好,順天也罷,看著彆人苦哈哈的學習,自己睡覺的日子,著實美的很。
一節課半睡半醒,待到課畢,程青陽起身打算離開,卻是有學子上前追問,真是好一派傳道授業解惑的向學之風。
求問的學子不少,卻能觀摩得出身後的家世如何,有勢力之人,諸如孔宿等人,此等言論自然是家族從小教授,不必再說,隻有那等無家世之人,才會在第一節課便有諸多的問題。
如此劃分,倒並非瞧不起,能入這劍心學院的學子,又哪個不是選拔出來的。
如此劃分,便是讓那有勢之人能夠區分,該拉攏的拉攏,該篩選的篩選。
朝硯對心境一道沒有什麼興趣,趁著大家還亂哄哄的,溜的比兔子還快,等到葉問心轉頭去找的他的時候,哪裡還能人影。
他正咬牙切齒,卻被一隻手直接攔住,孔宿看著他憤怒又不敢言的麵孔道:“朝硯又不愛搭理你,你何必總是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
葉問心扭頭,麵色不虞,仿佛被說到了什麼痛處一樣的氣急敗壞:“我就喜歡跟他待在一塊,要你管!”
他倒並未真的犯賤,若是他人敢對他如此冷淡,見了麵記不得他是誰,自然是要給予教訓隨即拋諸腦後的,彆人不愛記得他,他還不愛記得彆人呢。
但是朝硯不一樣,雖然那人可惡的很,但是一舉一動卻不會出自故意,他不會刻意的討好他,也不會刻意的去刁難他,看著人懶懶散散的,卻是鬨肚子的壞水,讓人惱怒的想打他卻又下不去手。
“要我管我還不管呢,”孔宿的火氣也上來了,他這大少爺的脾氣何曾對人一忍再忍過,“以為我愛管你不成?若非之前兩家和解,本少爺不想招惹是非,非打的你滿地找牙不可。”
他這話說的有些衝動,說出來便有幾分的後悔,可若讓他收回去,卻是萬萬不能的。
葉問心果然更加火大,本來薄紅的臉頰漲的通紅,挽了一下袖子道:“怕你不成?打就打,比鬥台上見!”
便是他隻是築基初期,孔宿是築基中期他也沒在怕的。
孔宿嘴裡的牙齒磨了磨,這個時候也不想用什麼錄影石威脅法了,火氣上來了,果然還是揍這小子一頓更加的解氣。
“你去安排場地,”孔宿轉身對一旁的孔奉道。
孔奉同是築基修為,卻並非以家仆身份進入,自然也是能來此上課的,他收到指令,點頭哈腰道:“屬下立馬為您去辦。”
他開了頭,孔宿邁步從石階上下去,朝葉問心道:“走啊,愣著乾什麼?莫非怕了?”
“哪個怕你!”葉問心本來冷靜下來,還在考慮萬一給小叔惹來麻煩怎麼辦,如此挑釁,卻是也懶得去顧什麼後顧之憂了。
兩人比賽結果的事情暫且不提,朝硯一路溜出那善思堂,卻是前後左右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來時大家都是從桃源區出發,此時上完了課,有去曆練的,也有去接任務的,去比鬥台的更是不少,亂七八糟的分流,就導致朝硯從人堆裡麵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似乎迷失了方向。
站在天地蒼茫之間,頗有一種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乾什麼的感覺。
他左右看了看,見天色尚早,也不著急回去,索性隨便找了個方向邁了過去,萬事隨緣,能走到什麼地方都是看緣分。
朝硯走了數十裡,見到一處樹木環繞時打量了兩下,然後直接上樹設了禁製隱藏起了身形。
從樹木上頭往下看去,不過一時半刻,就見一人從樹下路過,左右打量著似乎在找尋著什麼。
朝硯靠在樹乾上,發現又是一眼熟之人,畢竟剛不久之前見過,他從樹上摘下了一個小小青澀的果實丟了過去,那人抬頭滿目驚訝:“朝公子,您怎麼在這裡?”
“你找我有什麼事?”朝硯從樹上跳了下去,站定在那人的麵前道。
來人不是彆人,正是之前得罪了朝硯的李農,他知得罪了人,本想趁著課時道歉賠罪,偏偏坐的甚遠,想要說話都是萬難,好容易等到了下課,卻是被朝硯一路溜的極快。
李農有些緊張,搓著衣角道:“之前多有得罪,還請朝公子大人不計小人過,日後若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在下一定肝腦塗地。”
“得罪?”朝硯努力想了一下他所說的得罪是什麼,想起那寥寥數語時道,“哦,無妨,下次謹言慎行就是了。”
不過是隻字片語,那種話朝硯向來懶得放在心上。
“多謝朝公子,多謝朝公子,朝公子大人大量,”那李農幾乎是感激涕零。
朝硯扇了扇風道:“那沒有什麼事我先走了,回見。”
他走的毫不猶豫,那李農卻是趕緊跟上,在他的身邊道:“朝公子您是不是跟葉家比較熟識?”
朝硯停下側目道:“不算太熟,不過認識葉家幾個人。”
“那可否?”李農殷勤道,“您有熟識之人,可否推薦我與他們認識一番?”
他觀朝硯覺得脾性極好,或許是那等耳根子軟好說話之人。
朝硯唔了一聲,開口問道:“你叫什麼?”
李農連忙報上了姓名,眼含期待。
朝硯默念了一下,確定自己記住了,再次轉身道:“待我日後見了,必定會說起的。”
就是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能遇到葉家的人。
“多謝朝公子,”那李農仍然跟在他的身側道,“您什麼時候再去那葉家啊?這個方向不是去桃源區的……”
他一路話多,問題不斷,朝硯隻聽著卻並未作答,他雖懶得計較之前的事情,但是對於這人卻有幾分的無感,目前想乾的事就是想找個地方睡……不是,冥想。
朝硯四處打量著,那李農不見他回答,又多叫了幾聲:“朝公子,朝公子?”
朝硯轉頭道:“目前不去,過幾日吧。”
雖然認出了葉問心,可是他還記得當時不是同路的話,話不投緣半句多,萬一真把葉小公子氣出個好歹來,豈不是他的鍋。
他說話總是帶著帶著幾分懶洋洋,但是應承下來的事情熟識之人便會知道他一定會做到。
李農聽他語調中的漫不經心,袖中手指隱隱捏起,開口道:“您不會是在敷衍我吧?”
朝硯看他,有些不明白這理直氣壯從何而來:“並未,彆跟著我了。”
雖說待人要客氣,免得惹上麻煩,可是遇上這等理直氣壯不講理的,卻是沒有必要去理會了,便是惹上麻煩也無所謂,他是討厭麻煩,卻不是怕麻煩,便是這人背後捅刀,隻管見招拆招就是了。
朝硯話中未有其他意思,直接揮著扇子走遠了,倒是那李農站在原地,手指捏緊,眸中各色光芒閃過,最終轉為了憤恨:“可惡,都瞧不起我!都瞧不起我!你們有什麼了不起的!”
總有一天,他要讓那些天之驕子們通通跪在他的麵前舔他的鞋!
他憤恨的捶著樹,卻未發現一人從頭頂上掠過,並未留下絲毫痕跡。
朝硯再行數裡,在見到一個湖泊時停了下來,那湖泊周圍是山,邊際卻不知道蔓延到了何處,隻一從岸邊蔓延到湖泊之上的亭子遺世獨立,偶有飛鳥降落之上鳴叫幾聲,空穀回音,倒是雅致。
極為適合冥想。
朝硯上了那亭子,在亭子臨水處的台子上躺了下來,那台子臨水而建,邊緣並無阻擋,隻是躺下來微微側身就能看見湖中遊過的魚,湖水清澈,魚兒活潑,一看就味道甘美,肯定適合燒烤。
這麼好的地方,怎麼之前就沒有發現。
朝硯正躍躍欲試的想逮魚,卻聽見岸邊那頭傳來了腳步的聲音,不重,嚇不跑魚,隻是聽腳步似乎是男人的步伐。
朝硯轉頭看了過去,隻見一黑衣挺拔男子走了過來,看樣貌倒是劍眉星目,算不上如何惹眼,但是五官端正,看起來極為的舒服。
年齡看不出來,修為卻是在築基後期。
朝硯覺得躺著不太好,微微坐起了深來打招呼道:“這位兄台,此處可是你的地方?”
雖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清淨地,但是如果是有主的,還是得挪騰一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