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一說,溫以寧心裡還是略有不適的。
“昨天打籃球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他身上那股勁兒全是衝我來的。他這樣的性格,很少會有這麼衝動的時候。”唐耀又給她把水倒滿,意料之中的問:“你和他是有過一段的。”
溫以寧眼神詫異,慌亂一閃而逝。
唐耀說:“你沒看出來嗎,他就沒打算瞞著我。他太能忍了,也太穩了,想藏一件事的時候就能做到滴水不漏。我知道這樣打聽你的私生活不太禮貌,但我還是想問,你為什麼不答應我哥。”
溫以寧看著他,原本是想表現的不在意,想用輕蔑不屑的姿態告訴他,你猜的全是錯的。但唐耀凝神專注望著她的神色,太有包容力了,溫柔又慈悲,安靜而有力量,甚至某一瞬間,某一個眼波流轉,竟然能看到唐其琛的影子。
溫以寧恍然低下頭,經年月久的往事以及活在當下的困惑,摻雜攪拌在一起。她從無人說起,也不敢說起。但凡一個人給了她幾分信任的錯覺,內心的堤壩就小心翼翼地槽開一個豁口,即時微小,也足夠人流露心聲,卸下防備。
她垂眸凝視著桌麵,聲音緩而平:“我和他很早就認識了,但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是我一廂情願,是我自作多情。可能會有誤會,或許誤會也解釋清楚了,但不是所有感情都得有個結果。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也長大了,不是當初那個彆人對你好一點,就死心塌地追隨的小女孩兒了。”
溫以寧的平靜極了,兩句話就把這段過去給概括,公正客觀,是說給唐耀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她視線挪上來,坦蕩的和唐耀的目光接軌,說:“總之這幾年,我跟他沒有緣。”
唐耀被這個眼神罩住了,有那麼幾秒的分神。
他嘴角輕輕扯了扯,淡笑著問:“那你還愛他嗎?”
溫以寧果斷的搖頭。
“喜歡呢?”
“有區彆嗎?”
“當然有。”
唐耀說:“就像做生意,大訂單從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得努力,得爭取,得無數個飯局,無數場談判,最後取得的一個最好結果。”
溫以寧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還有喜歡,就依然會留有餘地的去努力、去爭取、去談判。
唐耀看她遲疑而迷惘的表情,笑了笑,換了個問題:“以寧,你怕唐其琛嗎?”
這回,她幾乎沒有猶豫,脫口而出:“怕。”
說完,她自己都愣了愣。心底那些壓抑許久的藤蔓枝結,纏纏繞繞的織成了一張亂七八糟又嚴不透風的網,枝枝丫丫又不清不楚的紮進她血肉,她以為那是過去的經曆給她造成的傷害和陰影。
卻從沒想過,自己其實是因為害怕。
怕一腔孤勇依舊落空,怕自己的托付之心又被摔成了稀巴爛。
人怕什麼,就會躲什麼。
那麼心底的聲音和本質的答案,究竟是什麼呢。
溫以寧垂眉斂眸,坐在那兒陡然陷入落寞。唐耀是個很擅長分析、觀察的獵狩者,也喜歡用一針見血的方式挑破對手內心最軟弱的那部分。
但這一刻,他忽然就不忍心了。
好在服務生端著熱氣騰騰的湯底上桌,又把配菜一碟碟的擺好,服務周到的還給送了兩瓶可樂。唐耀伸手把她的那瓶放在了自己這邊,理所當然地說:“嗯,你不許喝可樂。來,我給你燙點羊肉。”
這次約會氣氛不佳,溫以寧隻顧沉默,連食量都比往常小的多。結完賬,唐耀很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調侃了句:“走吧姑娘,今天沒讓你儘興,我的錯,明天晚上帶你吃西餐,將功補過的機會給不給呀?”
這人,識人眼色,也有智慧,再困難的局麵,也不會斷了自己的希望。
他真陪溫以寧坐出租,明明也是驕矜貴氣的公子哥,卻一點也不擺譜,沒有矯情的臭毛病。坐車裡也能跟司機師傅聊上幾句。
後半程安靜了,他轉過頭看著溫以寧,沒怎麼猶豫的就把左手掌心覆在了她的右手手背上。指間的觸感細膩溫熱,他說:“以寧,我喜歡你,就這麼追了。你跟我試試吧,能處的來,我就跟你好好過。處不來,你想走,我也不阻攔。”
他握著她的手,並且試圖與之十指相扣。車窗全都滑下來了,外頭的風呼呼的往裡灌,唐耀額前的頭發被吹開,眉眼被高鼻梁一撐,就更顯神采奕奕。
靜了兩秒,溫以寧轉過頭,輕輕把手抽了出來。
——
次日是周五。
柯禮來公司很早,把這兩天積壓的文件大致梳理了一遍,需要緊急批複的拎出來,剩下不是十萬火急的,他都給壓了下去。唐其琛在老陳那兒吊了兩天水,柯禮沒敢讓他太操勞。
唐其琛準時進入辦公室,深色西裝壓不住他略顯蒼白的臉色,但精神尚可,很快投入工作。
柯禮交待秘書把他要吃的藥按劑量衝好,九點的時候拿進來,也能讓他休息會兒。老陳這次開了五副中藥,擰開蓋兒苦味兒就跑了出來。柯禮仍站在一旁給他批複過的文件做收尾,低聲彙報說:“消息傳來了,是讓我們手上的這個智能項目與明耀科創達成技術合作。”
唐其琛眸色一冷,“可靠?”
“老爺子的意思。這兩天您病著,估計他很快會找您談話。”柯禮說。
唐其琛把藥碗往桌上重重一磕,怒氣躍於眉間,“還有什麼好談的,下一步就直接上董事會了。”
柯禮說:“誒,唐總。”
唐其琛緩了緩,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忙吧。”
“那唐耀……”
“他真要進入亞彙,也不是沒有可能。老爺子年紀大了,糊塗了,看人越發隨自己心意了。”唐其琛有自己的考量,沒談太久,他吩咐柯禮:“對了,你去幫我訂束花。”
“花?”柯禮遲疑,“什麼花?”
“玫瑰。”
柯禮心領神會,“好,我馬上去辦。”
“等等。”唐其琛把人叫住,“要粉色。”
柯禮出去沒多久,秘書的內線接了進來,請示問:“唐總,耀總來了。”
唐其琛斂眉,沉聲說:“請他進來。”
他坐直了身子,扣上了西裝,把桌麵上攤開的文件全部合上,敲門聲響,唐耀推門而入,頷首微笑:“大哥。”
唐其琛指了指沙發,“來,這邊坐。”
唐耀過來他一點也不意外,為什麼而來也一清二楚。
唐其琛一直致力推進的那個智能交通向導係統的項目本就舉步維艱,在董事會上數次審議都沒有通過。唐老爺子卻在這時發了話,大有讓唐耀的明耀科創聯手紅利的意思。
這件事,唐耀看似片葉不沾身,領了個風輕雲淡的好人角色。但唐其琛明白,這弟弟有才,有能,也有城府,交手幾次,都是江湖紅塵裡的人上人,各自風光霽月,拎得清清楚楚。
唐耀說的都是體己話,一派兄弟和睦的美好場麵。但不知怎的,話題就轉到了項目上。他話裡頗露鋒芒,意指唐其琛在這個領域仍是門外漢,術業有專攻,遇到短板也情有可原。還說,承蒙爺爺看得起,都是唐家一份子,他十分樂意為大哥排憂解難。
話裡帶刀,就是對準唐其琛心窩上戳的。
唐其琛這段時間工作已夠繁忙,和溫以寧的相處也磕磕碰碰,再加之兩天窩在老陳那兒吊水忍受胃痛,心情實在算不上好。他的臉色尚算正常,但眼角眉梢已經透著冰冷的不耐。
唐耀看了看時間,又笑著說:“哥,其實我不是來看你的。”
唐其琛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看著他。
“我是來接女朋友一起吃午飯的。”唐耀神情愉悅,“現在追女孩兒也很容易啊,陪她吃幾頓火鍋,送送花就答應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跟今天上海城的天氣一樣,風和日麗透著光。
唐其琛目光直視至他的眼睛裡,打斷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彆招她。”
音輕,上唇碰下唇,很乾脆的一句話,或者說,是一次警告。
唐耀幾乎一瞬間百分百的確定了,唐其琛的軟肋在哪裡。
安靜幾秒,他笑容淡淡,“已經招了,怎麼辦?”
唐其琛疊著的腿已經慢慢放了下來,他站起身,慢條斯理的。
“遇見一個喜歡的人不容易,你我各憑本事,誰都不必為了誰手下留情。”唐耀也徐徐起身,在這越發粘稠的氣氛裡,語氣也含了暗勁,他說:“哥,不好意思,我贏了。不過說起來,以寧租的那房子還是太小,都放不下一張大床,兩個人睡……”
那個“睡”字一出口,唐其琛的拳頭直接砸了過來。
唐耀挨了一記悶拳,反抗是本能反應,他抓著唐其琛的手腕,製止他的二次施暴。其實唐其琛的手勁已經鬆了,就是虛握了一個拳頭,但被唐耀這麼一抓,反倒不能收回去。
就在這時——“唐總。”
辦公室的門打開,柯禮正要進來,抬頭一看,頓時愣住。唐其琛尋著動靜看過來,這一眼也怔然了。
溫以寧站在柯禮旁邊,目光又驚又懼,不可置信。
就在這一瞬間,唐耀順勢倒下,踉踉蹌蹌的蹲在了地上,捂著肚子一臉痛狀。
溫以寧看著唐其琛,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筆直冷冽的目光把二人之間切出了千溝萬壑。而岸對麵站著的,是一個麵目可憎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