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最相思(3)(1 / 2)

我等你,很久了 咬春餅 13024 字 6個月前

明月最相思(3)

景安陽的多餘的意思未再表達, 唐其琛也無從知曉她的本真意圖。

但在境地兩難的現在,他寧願去相信這是母親惻隱之心下的善意信號。唐其琛先是在電話裡跟溫以寧說了這件事, 他的語氣是有期待和渴望的, 那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藏不住的微喜,在這個情緒克製的男人身上,竟然就這麼輕易泄露了。

溫以寧雖然有隱憂和莫名的畏懼, 但抵不過他這番真情實意。她酣暢愉悅的答應,聲音像是蝴蝶在陽光下微顫的雙翅,輕聲說:“好的呀。”

回頭跟江連雪一說這事, 江連雪大感意外,“我天,你倆什麼時候關係進展的這麼快了?這,這都要家長了?”

溫以寧臉頰微窘,“哪裡快了,你彆多想好不好,這不是見家長, 就一起吃個飯。”

江連雪吃驚:“這還不叫見家長?”

溫以寧無法反駁。

一支煙的時間,江連雪斜睨她一眼, “這點出息。”又緩聲問:“你真想好了?跟著這個男人了?”

到底是母女, 雖然從小到大她與江連雪的關係不儘人意,但彼此都是世上唯一的血肉至親。在這個賜予她血脈的女人麵前, 如同世間每一個小女兒, 在步入某個新階段時,羞怯疑慮, 也想問問母親,此人是不是良人。

母女之間難得的心平靜氣,溫以寧抿了抿唇,“一直沒問過你,你覺得他好不好?”

江連雪神色平坦,語調亦平靜,“能不好嗎,禮金出手就是十萬,彆人送錢,他送銀|行卡,我是沒見過這麼騷的。上回來接他的那車,我認識,賓利。就我們這個小地方,都找不出一輛一樣的。這麼有錢,能不好嗎?”

溫以寧愣了一下,連白眼都不想翻,就知道從她嘴裡套不出正經話。

江連雪換上笑臉,飛舞著眉毛喜不自勝:“吃飯能不能談一談嫁妝了?我心裡是有數字的啊,低於可不行。房子他負責,我送你一輛代步的車唄。”

溫以寧氣的拂袖而去,這人簡直不可理喻!

好半會兒,江連雪才來敲她的房門,懶洋洋的倚在門邊,撥了撥耳邊的頭發,嗤笑的望著她:“開他兩句玩笑還生上氣了。你這麼寶貝這個男的,我能不去吃這個飯麼,放心吧,不會給你丟臉的。什麼時候啊,高鐵票你報銷啊。”

飯局定在這周六。

江連雪看著不怎麼靠譜,但其實對這次見麵是上了心的。

她的頭發不久前才做過,發質和色調都保持的很有型,但她還是重新去做了個發型,把之前稍顯浮誇的酒紅色,換成了更顯穩重大氣的淡栗色。她做完回來後,人沒什麼精神,傍晚就進房睡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溫以寧沒少笑她,“嘖,是誰說的,穿個破銅爛鐵都不帶怵的?”

江連雪才做過的指甲又尖又細,手不留情的就往她腦門兒上招呼,“死丫頭!”

溫以寧跟不倒翁似的,戳下去又彈回來,“還有衣櫃裡那兩條新裙子,上回我逛街看到可是不打折的啊。”

“呸!還不是為了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江連雪昂著頭,脖頸修長白皙,皮膚狀態在同輩裡簡直是逆生長,她挑眉得意道:“他們那樣的人家,肯定是精精神神的,我也不能太輸給未來的親家,丟人。”

溫以寧看著她張揚跋扈,風風火火,但心底的一窪軟地,仍是有所觸動的。江連雪話不好聽,但那份心思敞亮剔透,紅塵之大,於她們母女二人已是相依為命,她隻是想儘可能的為這個女兒撐腰。

江連雪人本就漂亮,如此用心打扮,更是奪人眼目。出發那天,楊國正開著出租車來接她們,見著江連雪穿著風衣高跟鞋,五十好幾的北方爺們兒愣是臉紅心跳,起步時檔位都給掛錯。

江連雪年輕時是小妖精,現在便是老妖精,坐在副駕駛也不老實,逗的楊國正磕磕巴巴的舌頭都捋不直了。溫以寧在後排,抿著嘴偷笑。唐其琛的電話早上就打了好幾個過來,路上又發微信,說自己在站內接她。

四點一刻到站上海,下了站台就見著了唐其琛。他今天的著裝風格也閒適,黑衣打底,套了件白色的風衣,兩個簡單的顏色搭著,把人也襯的利落精神。溫以寧很少看到能把白色穿得這麼恰當的男人,多一分嫌油膩,少一分又有裝嫩之疑。唐其琛立在那兒,遠遠對她笑,就像雪山月光照亮黑夜,矜貴極了。

“伯母您好,一路辛苦。”唐其琛接過行李,態度和氣恭敬。

江連雪笑眯眯道:“等很久了吧。”

“應該的。”

唐其琛顧著禮貌,一路與江連雪攀談更多。他與溫以寧也有很久沒見麵,但長輩在場,兩人也沒有表現的太明顯。後半程,江連雪顧著去看窗外的街景,話題暫停。唐其琛的掌心才安靜的覆上溫以寧的手背,指腹輕輕摩挲,然後緊緊握了握。

溫以寧側過頭,目光恰好撞進他視線,兩人無聲對望,嘴角彎起一道淺弧,交疊的手便又自覺的鬆開了。

吃飯的地方在中山路,這家餐廳唐其琛來過一次,裝潢定位極儘奢華,其實與景安陽素日的偏好並不相符。但換個想法,興許是景安陽儘地主之誼,特意彰顯隆重之舉。到了地方,有專人泊車,引路的侍者對唐其琛恭敬道:“唐先生,夫人已經在包廂裡了。”

唐其琛亦頷首,側身將路讓出來,讓江連雪走前麵,“伯母,您請。”

江連雪下意識的壓了壓裙擺,微揚下巴,看起來從容又自然。但溫以寧看見她背在身後的右手手指蜷了蜷,像是要抓住什麼似的。溫以寧便明白,她還是緊張了。

這種場合的氣勢是很能震人的,一句唐先生,江連雪就知道唐其琛的身家地位比她想象中更豐盈。最隱秘的那間小廳在山水閣的後麵,侍者在門口便止步,禮節退下。唐其琛推門而入,叫了一聲:“媽。”然後讓出後背,露出了江連雪和溫以寧的身影。

景安陽坐在主位,隻身一人,但她一眼望過來,目光像是一頂發光的罩子,能將人從頭到腳都審視個徹底。她今天的穿著格外華麗,正兒八經的旗袍裝扮,衣襟上的絲線花紋精致泛光。衣領遮住一半脖頸,但絲毫不折損頸部的線條,連著往上,一張臉保養得宜,歲月從不敗美人。

景安陽淺淺揚笑,倒是起身迎了一把,肩上搭著的披肩慵懶華貴,“坐吧。”

溫以寧按下心頭緊張,落落大方道:“伯母您好。”

江連雪也是一副笑臉,“小唐像媽媽,難怪生的這麼俊。”

景安陽嘴角動了動,表情溫和依舊,但也再沒有彆的內容了,她目光一掠,問:“你就是以寧?久聞不如見麵,是個美人胚子。”

唐其琛順勢牽住溫以寧,把人領到麵前。景安陽不動聲色:“我對你有印象了。我們不是第一回見麵,上次的慈善晚會,陳子渝旁邊的就是你。”

溫以寧略覺緊張,她竟然還記得。又迅速回憶一遍,是不是當時自己的表現很差勁。不得不承認,景安陽這種長輩太有距離感,從骨子裡散發的氣質鋒利又有質感。大約是感覺到了她的緊張,唐其琛握著她的手更用力了些。就是這一握,讓她遊離無底的心又迅速縮小,腳踏實地的感覺瞬間充實全身。

四人落座,江連雪坐在景安陽的旁邊的位置。平心而論,江連雪的五官相貌更為出眾,但景安陽的氣場太厚重,手腕上一隻翡翠鐲子隨著動作偶爾輕晃。她客客氣氣的說:“都是這裡的特色菜,也不知合不合你們的口味。”

江連雪熱情應答:“好吃的,好吃的。”

魚子醬手卷、海蘆筍香柑味泡沫生蠔、蝸牛泡芙,這幾樣江連雪哪裡吃過,人對新鮮事物的興趣總是會很直觀的表現出來,江連雪也不是個能藏事兒的細膩性子,大大咧咧的讚歎之詞跟順口溜似的說出來了。

唐其琛笑著說:“您要是喜歡,下次陪您常來。”

景安陽端坐著,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問江連雪:“要不要喝點酒?”

盛情難卻,江連雪爽快道:“好啊!”

景安陽便對唐其琛說:“我在這裡存了幾瓶,其琛,你去拿吧。”

唐其琛放下喝了半碗的湯,應聲去了。

門關,人走,包廂裡陡然陷入沉寂。

江連雪覺得不太自在,若有所思的望了眼溫以寧。溫以寧也覺得有些尷尬,想挑個開場白,但視線一對上景安陽,嗓眼就封堵住了。

景安陽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麵容方才還能勉強稱之為和氣,現在一瞬收斂,已是八風不動。她看著溫以寧,目光疏淡冷傲,平靜道:“溫小姐,你和其琛不合適。”

氣氛瞬間淬了火。

這個轉折近乎殘忍,仿佛能做戲到現在,已是景安陽最大的讓步。不顧人情冷麵,不忌這個場景的初衷,景安陽殘酷的撕開和平表象,殺的溫以寧措手不及。

“其琛是我唯一的兒子,整個唐家,都對他寄予了多深的厚望,你不會了解。當然,你也不需要了解。溫小姐,你很優秀,你在複旦的專業老師,畢業這麼多年還記得你。他說你天生是學語言的璞玉,我與她相識數十年,能得她一句誇讚的學生並不多。”景安陽溫言好語的說著,她語速慢,每一個字都像暴風雨前的霹雷閃電,“溫小姐,我不否認你的優秀,也請你不要耗時耗力,把大好的青春年歲花在其琛身上。”

溫以寧的臉色,以可見的變化,一秒一個樣。她今天穿了條淡青色的裙子,長發垂在肩頭,肩膀瘦削,白淨的臉龐此刻沒有半分血色。但依舊端正坐著,維持著該有的姿態。

景安陽說:“飛蛾撲火的道理不難懂,但結果都是自取滅亡。溫小姐,你是聰明人。作為母親,我感謝你對我兒子的青睞。但你的這份青睞已經對他,對我們家造成了困擾,我不希望這樣的不和諧影響這個家庭。”

溫以寧耳畔都是嗡嗡聲,甚至一刹目眩,下意識的去抓桌角。她咬牙入肉入血,才堪堪不至失態。一個有氣場的長輩,若真要與人爭鋒相對時,誰都扛不住。景安陽的話很淩厲,偏又有條不紊,顯然是有備而來,拿著鋒利的刀刃一點一點挑破對手的承受底線。

室內的空氣變得粘稠腥辣,沉默之中不留一絲轉圜餘地。溫以寧漸漸低下了頭,但她的眼睛卻乾涸的無比疼痛。

聽懵了的江連雪最先回過血,但這樣的疾言厲色也打壓了她的情緒,平日的張揚潑辣都不見蹤影,她看向景安陽,聲音有些發抖,“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你的兒子是寶貝,我女兒就低人一等啊?”

景安陽聞言一笑,“我從未這麼想過任何人。我隻知道,尊嚴是自己掙的。江女士,您當年未成年就懷孕生子,為了一個男人,您年紀輕輕就能與家裡反目成仇,與父母斷絕關係,這種魄力真不是誰都有的。”

江連雪怔然,嘴唇上下相碰,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有情飲水飽,這個道理您體會的很透徹,不過從您身上,也證明了一個道理,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你丈夫待你不好,打罵是家常便飯,你能一己之力拿菜刀剁了丈夫的一個手指,實在有巾幗不讓須眉的風範。您這樣性格教育出的兒女,自然不會低人一等。”景安陽微揚下巴,冷漠的像在說著最無關緊要的故事。

江連雪猛打了個寒顫,就被被瞬間封印了一樣,靈魂都抽走了。

她驕傲一生,潦草一生,愛恨一生,她從小自恃清高,什麼都要爭個第一,就連選男人這件事上,都轟轟烈烈,瀟灑自我。卻偏偏不如人意,溫以寧的父親空有皮囊,敗絮其中,打鬨一輩子,最後還落了個年輕寡婦的結局。這場婚姻的失敗,是江連雪頭頂上的一把利劍。如今被另一個女人三言兩語的挑破,那把劍筆直下墜,活生生的將她劈成了兩半。

這是江連雪最隱秘,最難以言說,最極力掩藏的失敗。

她喪失了活人氣,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這一身用心的裝扮,新做的發型,新做的指甲,都成了供人圍觀的笑話。溫以寧掌心冰涼,眼眶紅透了。她心痛又無力的望著江連雪,那種從肉體到靈魂的愧疚感,幾乎將她擊得粉碎。

景安陽表情平靜,沒有沾沾自喜的快|感,也沒有耀武揚威的得意。她端起茶杯,揭開蓋,從從容容的品了品。茶香隱隱,熱氣繚繞,是上好的鐵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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