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最相思(3)(2 / 2)

我等你,很久了 咬春餅 13024 字 8個月前

這時,唐其琛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瓶紅酒,對過去幾分鐘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您存了酒麼?托人找了好久。他們不敢來問您,罷了,我挑了一瓶新的,伯母,您先嘗嘗,若不喜歡再換彆的。”說著,唐其琛剛坐下,溫以寧就站了起來。

他抬頭看她,“嗯?”

溫以寧卻不看他,眼神垂著,整個人虛浮的像是沒有焦點。她說:“還有事兒,就不陪你們了。”

一句話結束,然後伸手攬了把江連雪,把她從座位上扶起,頓了頓,聲音極力克製著平緩,對景安陽說:“伯母,您慢吃。”

踏出包廂,鋪著厚厚地毯的走道上貫入風,唐其琛的腳步匆忙跑近,拉了拉溫以寧的胳膊,“怎麼了?”

溫以寧強打精神,衝他笑了下,“老家出了事兒,要趕回去。”

唐其琛皺眉,“念念。”

溫以寧的眸子清清亮亮,跟他對視時也沒有半分波瀾。一個不肯泄露情緒,一個不肯放開她的手,兩人之間詭異盤踞,是暗暗較勁的對峙。

直到江連雪出聲,“老板,放過她吧。”

一語雙關,這話意味不明,但在這敏感的時刻,就像一把重錘砸在了唐其琛的氣門。

江連雪整個人都沉靜了,淡聲說:“真的有事情,要回家。”

唐其琛語氣緩了些,“伯母。”

“我們要回家,現在,立刻,馬上。”江連雪扯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謝謝你家裡人的熱情招待。”

讓她們知道,人與人之間三六九等,貴在自知之明。

唐其琛能感受出某種東西在兩人之間做著無聲的分割,他眼下莫名其妙,但直覺不能撒開溫以寧的手。這種掌心交疊滋生出的力量和溫度,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但這一次,溫以寧沒再回應他的堅持,冰冷柔軟的手像魚兒一樣從中滑脫,然後挽著江連雪的手,背脊挺直的離開了。

之後的事,溫以寧自然無從知曉。但據這家餐廳的服務生說,她們離開沒多久,那件包廂就傳來激烈的爭吵。杯子跌落於地,破碎的聲音刺耳怖人。

門再次從裡打開,唐其琛喘著粗氣,滿目刺痛和悲涼。而身後的景夫人亦聲嘶力竭:“其琛,你當真為了那個女孩兒什麼都不要了嗎!”

唐其琛駐足片刻,背影像是暴雪初來的天色裡,最鋒利的那道光影,他的眉眼之間全是徹骨的冷,聲音壓抑痛苦的近乎哽咽,“嗬,您都這樣了,我還有的選擇麼,我還能選擇麼?誰他媽還敢要你兒子啊!”

——

高鐵到站H市,已是晚上七點。

深秋了,天色轉眼就徹底黑下去。楊正國開著出租車在站口接到母女倆,怎麼來的又怎麼將人送回了家。他也看出了兩人狀態的不對勁,氣氛有些喪,與早上真是天壤之彆。

但楊師傅是個老實人,寡言少語,這種時候,更不會多問。

到了家,江連雪就進去臥室了,她沒關門,在裡麵忙活著。溫以寧把電視開了,然後坐在沙發上,半天也沒見調一個台。

“過去點,挪個位置給我。”江連雪走出來,換了身睡衣,妝也卸了,才做的頭發也給紮了上去。她素麵朝天,精氣神似又恢複了大半。

溫以寧看到她手裡的一疊東西,第一個就是房本。

“呐,這個郵政的存折裡,是你爸死的時候賠的保險費用,一共七萬八,你上大學的時候用了兩萬交學費,裡麵還有五萬八。這一張工行的,是咱們的拆遷款,這套新房花了一百零五萬,還剩六十三萬擱裡麵,我存了個定期,兩年的,利息高一點。”

江連雪把兩本存折“啪”的一聲丟在了溫以寧胸上。

“這個卡,你去上海待了三年,這三年給我寄的錢,微信上轉的賬,亂七八糟的,反正你給我的都在裡麵了,四萬多,我一分沒有動。”

溫以寧愣然,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房本兒,戶主寫的是你的名字。本來呢,我還想把這拆遷款給你,讓你去上海買個房子,但估計也買不了一個廁所了。”江連雪冷哼,“上海有什麼好啊,每回都是惹了幺蛾子回來老家。我服了,溫以寧,你是瘟疫吧,自個兒受著就算了,還傳染給了我。”

抱怨過後,安靜半晌,江連雪深吸一口氣,說:“我恨那個城市。”

溫以寧心口發澀,卻也無力解釋和安慰。

“這些卡和存折的密碼都是一個,你生日的年和月。以後要用了,彆慌,都是你的。”江連雪掂了掂手中的文件袋,自嘲一笑,“東西也夠多了啊,可惜啊,人家看不上這陪嫁。也是,他那樣的家庭,缺的哪是陪嫁。哦不,他們什麼都不缺,隻是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能夠相配的。”

江連雪歎了口氣,垂下手,把東西都往茶幾上一丟,負手環著胸,側頭看著她,“你昨天不是問我,覺得唐其琛好不好嗎?”

溫以寧鼻子有點堵,聲音也極力繃著,像是感冒的那種沙啞,“你說他好,在你心裡,有錢的就是大爺。”

江連雪笑得花枝亂顫,眼紋也深刻了幾道,笑意收斂之後,她幽幽道:“他對你好,我看得出來。男人是不是誠實靠譜,你們沒有識人的慧眼。隻有經曆過人渣和被生活折磨過的人,才有這個本事。”她自嘲一笑,“媽的,再也沒有比老娘更有本事的了。”

“但你要問我真實想法,我並不認為,他適合你。”江連雪淡淡的說:“你們之間,差距太大。他那個老巫婆的媽今天有句話是在理的,如果你相信有情飲水飽,那麼未來,你會受苦的。”

溫以寧眼睫微眨,垂在腿間的手指不停的揪著沙發墊上的流蘇。

江連雪掃她一眼,又想抽煙了,但煙盒空了,她隻得作罷。“我呢,從小也沒太管過你,現在大了,自然犯不著說什麼‘不希望你受苦’的虛偽話。我就是把我這一生走過來的路講給你聽,有時候吧,人就是一刹那的鬼迷心竅,跟他分開一段時間試試看,也許,你以為的那些濃情蜜意,其實並沒什麼了不起了。當然了,你要覺得開心,那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開心需要代價來交換,千金難買你願意。”江連雪忽又嘻嘻笑了起來,“哎呀呀,不愧是我生的,都是情種呢。”

她疊著的腿又放下,從沙發上站起來,撥了撥微卷的頭發,風情就這麼勾了出來。

溫以寧忽然說:“媽,對不起。”

江連雪背影一頓,側過頭,說:“我的確擔得起這聲對不起,我這一輩子,就活一張臉,但今天被人把臉撕的乾乾淨淨,還扔在地上用腳踩。”她聲音微顫,白天那一幕幕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但我不需要你這聲道歉,我白天忍著不發飆,就因為你是我女兒,我可以不要臉麵,但我不能讓彆人戳你的脊梁。以安沒了,我就隻有你一個親人了。”

客廳的頂燈熾熱雪亮,從上至下的罩著江連雪。這個四十多歲,命途多舛的女人,命運待她有失公允,卻也讓她一身傲骨重塑金身。

溫以寧坐在沙發上,垂著頭,雙手掩住了眼睛。

過了沒多久,江連雪又從臥室走了出來,伸過手,手機捏在掌心,平靜道:“他的電話打到我這裡了。”

溫以寧的手機在高鐵站就沒電關了機,回來後忘了這茬,擱在包裡也沒有充電。唐其琛十多個電話打不通,便打給了江連雪。他在電話裡對江連雪致歉,那種心酸與無力從語氣裡便能聽出是真心實意。江連雪嬉皮笑臉,大度著沒當回事,“沒關係的,不提不提了啊,下回吃飯呐,你就上我們家來吧,吃的沒那麼貴,但一定讓你吃飽。”

唐其琛說他就在H市。

他在她們家樓下。

溫以寧接到電話後,披著外套坐電梯下樓,走在樓道口,就看見唐其琛形單影隻的站在路燈下。深秋風寒,連西天的月亮都盛滿了冷情,細如鐮刀的掛在夜空。路燈的燈泡處,偶有飛蛾撲騰。

這麼冷的天,唐其琛就穿了一件單薄的打底衫。黑色的那件,白色外套都不見了。

兩人隔著樓梯口,就這麼望著。

人在眼前,目光卻遙遠。

唐其琛手裡還夾著抽了一半的煙,煙頭星火點點,煙霧縷縷都被凍住一樣,像是倒敘的鏡頭,竟恍然之間有了深冬的蕭條之感。

溫以寧心裡一下子刺痛了,唐其琛這麼多年都不曾抽過煙,現在卻破了戒。

唐其琛把煙就放在指間碾熄,絲毫感覺不到灼痛。

溫以寧眼睛微發酸,走向他,“怎麼沒有穿外套?”

唐其琛說:“走的太急,落下了。”

兩人之間又陷入沉默,秋風在中間穿堂而過。

唐其琛沉聲打破僵局,說:“剛剛跟你母親打電話,她讓我下次來家裡吃飯。”

溫以寧抬起頭,目光落向他。

這一停頓,再開口時,他聲音都有些啞:“以寧,還有下次嗎?”

溫以寧鼻尖一酸,串聯了眼底的暗湧,瞬間分崩離析,再也控製不住的落下淚來。唐其琛心疼得不行,把人摟進了懷裡。

驟然合體的溫度稍稍抬高,劈開了寒風。唐其琛心裡空虛踩不著底,他下意識的把她抱的更緊。

他不敢鬆手。

他怕生命之中好不容易捎來的春風,到此止歇,有去無回。

直到下一秒,溫以寧的手輕輕的、主動的環上了他的腰,唐其琛冷汗濕透後背,一顆心重重砸地,雖疼。他闔上眼睛。

但好歹是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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