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最相思(4)
溫以寧把唐其琛領回了家, 江連雪並不感到意外。她又換下了睡衣,穿了套能見人的。笑眯眯的開門, 對唐其琛很熱情。
“看看我這新家, 三個大房間呢,次臥也很大的對吧。還有洗手間,這個浴缸我新裝的, 還帶按摩效果呢。”江連雪把新房來回介紹了個遍,看得出來,她對新生活是充滿欣慰和期待的。
唐其琛跟在她身後也很耐心。
江連雪把人帶回客廳, 笑著說:“你什麼樣的好房子沒見過啊,坐吧坐吧。”
“房子很好,這個地段也會升值,伯母您眼光很好。”唐其琛說得真心實意,倒沒有半點敷衍和不耐煩。他仍心有愧欠,“伯母,今天是我家裡對不住您。”
江連雪大度的擺擺手, “嗨,不提不提了, 為人父母, 我也能理解。真沒多大的事兒,現在你是不了解我, 以後你就知道, 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臉皮厚。”
溫以寧低頭笑了下,真把缺點當優點了。
話都到這份上了, 可見是真不想再回顧這些難堪的事兒。當時包廂裡的對話,唐其琛不在場,不能悉數了解。但也能想象是個什麼艱難場麵了。江連雪今天的待客禮數格外周全,客客氣氣的,沒讓人有一點不自在。
她說:“你今晚就住我們家吧,大晚上的,也難的去外麵找酒店了。溫以寧,你的人你就自己照顧了啊。”
說完,江連雪就進房間睡覺了。
唐其琛看著溫以寧,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溫以寧隻覺得他指尖冰涼,還有淡淡的煙草味。溫以寧把他的手拿下,然後小手指輕輕勾了勾他的食指。兩個人就這麼坐著,聽著電視機的新聞,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插播廣告的時間,溫以寧轉過頭,看到唐其琛時,她眉頭蹙了蹙。
唐其琛閉著眼睛,呼吸有點沉,臉色很差勁,一隻手和她勾著,另隻手搭在自己腹部,五指偶爾發顫,用力按著胃。溫以寧頓時緊張,“怎麼了?不舒服嗎?”
唐其琛睜開眼,搖了搖頭。
溫以寧直接問:“帶藥了嗎?”
“走的急,沒帶。”
也是,深秋了,他連外套都沒穿,又怎麼會記得帶彆的呢。溫以寧從房裡搬出一床厚毯子給他蓋著,又倒了杯熱水,她把客廳空調開了,“你忍忍啊,我下去給你買胃藥。”
唐其琛抓住她手腕,“不去了,我的藥都是老陳單獨配的。”
言下之意,彆的也起不了作用。
溫以寧心酸又心疼,“那你還到處亂跑什麼?天氣冷不知道麼,衣服也不知道加一件兒麼?”
唐其琛說:“我怕來的再晚一點,你就真不要我了。”
溫以寧啞著聲音,“老板你這是苦肉計麼?”
唐其琛嗯了聲,拽著她的胳膊往自己身邊拉了拉,疲憊道:“讓老板抱一抱。”
他雙手摟住她的腰,半邊臉都枕在她柔軟的腹間,呼吸漸漸平緩,鼻間都是女孩兒的馨香。溫以寧一低頭,就能看見他露出的後頸像白玉一樣。她將手輕輕放在頭發上,細細膩膩的撫摸著。兩人動心動情,也無比沉默寧靜。仿佛這種幸福的時刻,擁有一刻,便少一刻。
唐其琛犯起病來特彆難受,一張俊臉白的都不能看了,雙鬢裡細密的汗一層又一層的往外湧。溫以寧害怕的說:“去醫院吧。”
唐其琛也沒再堅持,說:“附近有藥店麼?”
“有的,小區外麵五十米就有一個藥房。”
“止疼藥,按效果最好的買。”
眼下也顧不住那麼多了,溫以寧換好鞋剛要出門,江連雪從臥室走出來,打著長長的嗬欠,“乾嗎去啊大晚上的?”
溫以寧示意她小點聲音,唐其琛在沙發上休息著。“他胃疼,我去給他買止疼藥。”
“疼的厲害?”
“嗯。”
“彆去了,小區那個藥店賣假藥的。”
江連雪徑直走去房間,再出來時手裡多了一個白色的小瓶子,“吃這個吧,這個管用。愣著乾嘛,去啊!”
溫以寧猶豫了片刻,把藥拿給唐其琛,唐其琛看了藥名,說:“能吃。”
一粒就水吞服,半小時後,唐其琛覺得自己半條命又撿回來了。溫以寧把藥還給江連雪時,順便問了一句:“你怎麼也有止疼藥?”
江連雪凶她,“我怎麼就不能有啊,痛經不可以啊,照顧好你的老男人吧!”
砰!
門關緊,震了溫以寧一嘴灰。
唐其琛這晚就在她家住著,也沒讓人鋪床,睡在了沙發上。一天耗下來,他的手機早就沒了電,溫以寧把充電器給他,一開機,未接來電和短信的提醒震個不停。
家裡的,公司的,柯禮的,傅西平的,南京外祖家的,還有他爺爺的。唐其琛看了幾條,就把手機屏幕朝下,蓋在了桌麵上。溫以寧正給他拿枕頭,瞧見他獨坐的模樣,醞釀了幾秒,還是低聲勸:“事情多的話,早點回上海。”
唐其琛甚至不用多說一個字,她也能猜到上海那邊是個什麼局勢了。他既然知道了景安陽為難她們的事,那一定是大動乾戈過的。以前與母親頂多隻算冷戰,但這次之後,就是把情緒都擺在明麵了。
唐其琛深深看了溫以寧一眼,眼眸裡裝的是輕雲薄霧,掩蓋住一堆煩心擾眠的爛攤子,和氣與溫存仍然隻留給她。他說:“沒事,陪你兩天。”
溫以寧沒再勸,淺淺笑了下,“好啊。我們這個小地方沒什麼景點,但郊區有一些古廟寺院還算出名。明天帶你去轉轉。”
次日陰天,連續幾日的晴朗天氣終於退場,看天氣預報說,晚上開始就要降溫了。
兩人出門的時候江連雪還沒起床,溫以寧給她留了一屜小籠包在鍋裡,然後便帶著唐其琛去公交站。那個地方叫夜闌寺,是H市當地的一個景區。說是景區,但政府這幾年也沒規劃推廣,就這麼不慍不火的,來玩兒的多半是本市人。
暑假的時候閉寺翻修,前兩日才重新開寺。溫以寧有個高中同學是施工方,在群裡提過一句。所以他們去的時候,恰恰好的避開了高峰。
寺廟在半山腰,兩百來米也不算很高,溫以寧帶著唐其琛從小道上山,秋高氣爽,林間草木正是四季之中最溫柔的時候。兩人沿著台階走,好風景總教人心情放鬆,溫以寧跑的快,一步想竄上三級階梯,結果跨的太遠,沒使上勁兒,一膝蓋就跪在了青石板上。
唐其琛扶她起來,“摔疼了吧,走路能起飛了。”
溫以寧往地上一坐,右腳往前伸,耍起賴來,“老板吹吹才會好。”
唐其琛半蹲著,望向她的眸子裡陽光細細碎碎,然後彎腰低頭,在她的膝蓋上親了親。溫以寧霎時紅了臉,把腳收回,“好多灰,老板你不講衛生。”
唐其琛就湊過來,直接在她唇上親了一口,“有灰?”
溫以寧抿緊嘴,點頭。
他又親了上來,“還有?”
溫以寧笑著推他一把,“彆鬨,山上有神仙的。”
唐其琛索性壓著她的後腦勺,兩人接了一個柔情綿長的吻,“那正好,做對神仙眷侶了。”
就這樣,一路跟秋遊似的到了夜闌寺,寺院前坪有年輕的僧侶在清掃落葉,細竹條紮成的掃帚輕磕地麵,簌簌聲像雪落下來的聲音。跨過高高的門檻,能看到天井正中央立著的古鐘。
溫以寧拿了三柱功德香,在香爐中的紅燭火焰上點燃,然後跪在菩墊上,對著正前方的菩薩三跪九叩。她闔上眼睛,舉著香,整個人安寧又祥和。
唐其琛不信這個,隻在外麵看著。
他喜歡的女孩兒,正在虔誠祈願,不管願望裡有沒有他,這一刻的溫柔足矣讓他回味好多年。等人出來,唐其琛問:“那邊的偏殿是新修的?”
朱漆都是新鮮的,這是羅漢堂,供奉了五百羅漢。雕塑金身傍體,千姿百態,傳神動人。唐其琛站在中間,正在翻著佛台上的功德名冊。
溫以寧走過來,說:“很多人會隨緣捐一些香火錢,住持會做記錄,每個月供一次佛燈。功德越大,供奉的時間就越長。”
唐其琛合上名冊,掏出錢夾,把裡麵的現金都塞進了功德箱。此行來的匆忙,他本就沒帶太多錢,但也有五千來塊。殿內的住持走來,向唐其琛行了個禮,唐其琛頷首回應。
師傅說:“萬發緣生,皆係緣分,功德留名,庇佑施主福澤綿長。”
他攤開名冊,毛筆擱在硯台上。
唐其琛說:“我自己來吧。”
師傅謙讓,幫他磨好了墨。唐其琛還是少年時代跟著南京的外公學的書法,外公戎馬一生,薪儘火傳,總對後輩有所寄望。練字能養心,但外公沒讓唐其琛多練,因為當時的唐其琛不過十五出頭,但心智敏銳沉穩,早已超脫了很多成年人。
唐其琛執筆蘸墨,手腕輕動,筆鋒韌利,在名冊上留的是——溫以寧。
擱下筆,唐其琛轉過頭對她微笑,目光裝滿了慈悲,他溫聲說:“念念一生平安喜樂。”
溫以寧的心狠狠一揪,平生所求,這一刻都實現了。
山上秋寒露重,溫以寧怕他才好的身體又受涼,轉了一會兒就下了山。回程的公交車沒幾個乘客,兩人坐在後排的位置,午後陰雲散開了些,陽光跟著露了臉。溫以寧靠著他的肩,兩人十指相扣。但握的再久,她的掌心熱了,指尖還是冰涼的。
到了城南公園站,溫以寧就帶著他下車。唐其琛記得這不是她家附近,正不解,溫以寧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她笑著說:“我們打車吧。”
這個時間過度太快,基本沒給唐其琛反應的時間。上車後,溫以寧對司機說:“師傅,麻煩您去高鐵站。”
唐其琛愣了愣。
溫以寧看他一眼,然後從包裡把早就買好的票拿了出來,她說:“我昨晚就給你訂好了,早上我起得早,就去代售點取了票。你回上海吧,彆為了我耽誤事兒。你電話昨晚上就一直在響,我都知道的。”
她聲音平穩,說到這裡,仍是不可抑製的顫了顫,用輕鬆的語調說:“老板,不要消極怠工,不要偷懶哦。”
唐其琛看著那張車票,半小時後發車。他這一走,走傷了多少人的心,他這一回,又將麵臨多大的難。很多人都明白,卻沒有人比溫以寧更能體諒了。
唐其琛嗓子疼的難受,剛想說話,溫以寧搶先一步,她眼神俏皮,藏不住期盼的光亮,挽過他的手搖了搖,“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答應,要什麼都答應。唐其琛不做他想的點頭,“好。”
溫以寧樂了,“我都沒說什麼事呢,答應的這麼快,不怕我敲|詐你啊。”
“隻要你開口,什麼都給你。”唐其琛語氣鄭重。
溫以寧斂了斂笑意,輕聲說:“老板,我想去看極光。”
唐其琛意外的是她的要求竟然這麼簡樸,唯一的難處大概就是他的時間安排。但他沒有任何猶豫的就答應了,“好,我帶你去。”
這次之彆,兩人就有半個月沒見過麵。
去北歐需要辦理簽證,他走後,溫以寧就去交了手續申請。雖未見麵,但唐其琛的電話至少每天一個保持著聯係。有時候會議時間拉長,他就給她發信息,總之,讓她知道,自己一直是在的。至於其它的事,溫以寧一直沒有過問。
她不問,不代表不知道。
她和幾個同事的關係特彆好,很久之前就建了個小群,氣氛一直不錯。請假的這些日子,另幾個也沒少聊公司的事兒。上周,瑤瑤告訴她,集團董事會成員變動,唐耀持有亞彙7%的股份,正式入駐董事局了。還說,唐老爺子退居幕後這麼多年,最近竟也頻繁出入公司,決策會都參與了好幾個。以及,那天她隨陳颯參加辦公例會,唐其琛竟然缺席。
溫以寧是清楚的,他這人的責任心極強,公司黨派鬥爭從來都是暗潮洶湧,他絕不會無故不到場。溫以寧沒忍住,就給柯禮了個電話。
她問的很直接,問是不是他胃病又犯了。
柯禮欲言又止,聲音狀態是極其克製壓抑的。隻告訴她,唐總沒事,是他家裡出了點事。
溫以寧沒吭聲,電話也不掛,沉默的僵持著。
柯禮才無奈透露:“他母親病了。”
滾滾紅塵,人生苦短,上一秒還走著陽關大道,下一刻可能就墜入深淵。命運的安排,對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