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最相思(4)(2 / 2)

我等你,很久了 咬春餅 15727 字 6個月前

轉眼到了十一月中旬,兩輪降溫之後,南方城市便正式入了冬。唐其琛與她如約見麵,十八號這天,溫以寧重回闊彆兩月有餘的上海,兩人乘機飛往芬蘭。

溫以寧不似平時,約會吃個飯都害怕耽誤了他的時間。這一次,她隻字不提、不問。唐其琛能感覺到她這種暗暗堅持的勁兒。他嘗試猜了一下,抱著她說:“不用怕我耽誤工作,行程都空出來了,有柯禮,這幾天陪你好好玩。”

半月不見,唐其琛似乎又瘦了一點。臉型本就俊秀,五官更加立體了。兩人坐的商務艙,飛機起時,他握住了她的手,笑著說:“和我寶貝兒的第一次旅行。旅行愉快。”

溫以寧笑了笑,“嗯。”

近十一個小時的飛行,於當地時間下午兩點半抵達赫爾辛基機場。

北半球的冬天格外嚴寒,兩人穿著厚厚的羽絨服都是黑色,宛如情侶裝。去拉普蘭德的車已經等候在機場外。亞彙在北歐的業務區域不廣,但唐其琛的朋友中不乏在這邊置業的。其實他幾年前就來過一次,可惜當時的天氣並不好,雲層太厚,沒有看到極光。

去拉普蘭德的路程一小時有餘,溫以寧看著車窗外越來越厚的冰雪,好像時空轉換,有一種虛浮的不真實感。唐其琛把酒店定在列維玻璃屋,每一間都像是一個獨立的玻璃罩,沒有遮擋,四麵剔透,躺在床上也能看到天空在飄雪。

兩個人。一間房。

放好行李後,溫以寧戴著帽子,興奮的到酒店外溜了一圈,她隻露出一雙眼睛,厚重的羽絨服把她包裹的像是小熊。唐其琛怕她出事兒,也跟了出來,“你慢一點兒,彆亂跑。”

溫以寧踩著雪,又蹦又跳的好開心。踩了一圈,她麵朝唐其琛,眼睫毛上都有雪花,大聲衝他喊:“看!”

唐其琛這才注意到雪地裡,她的腳印踩出了一顆巨大的愛心。她就站在愛心的中間,心無旁騖的傻笑。

唐其琛跟著一起笑,笑著笑著,眼眶都熱了。

“晚上溫度更低,出門的時候多穿一點,手套圍巾都要戴好,還有帽子,帽子戴厚的那一頂,口罩在我包裡。”他們出發前,唐其琛事無巨細的交待,又掂了掂溫以寧的外套,覺得不夠暖,把自己另外一件給了她,“穿我的。”

唐其琛還安排了一輛雪橇,從酒店出發兩公裡,在最高的山坳停下。溫以寧站在他身邊,俯瞰下去,雪山平原廣闊無邊,森林與河流宛如靜止,哪怕戴著耳罩,也能聽到曠野的風從耳邊掠過,呼嘯聲森森然然。

這片毫無遮攔的視野,她所見過的任何一處景色都無法與之比擬。

俗世課業,萬物生長,都在這一刻悄然靜止。

唐其琛牽著溫以寧的手,手套太厚,感覺不到彼此的體溫,但兩人依偎的姿勢依舊親密無間。

他說:“念念,看。”

天空被光暈亮,微紅與淡綠慢慢交織,光輝輕盈的飄蕩,像是畫板上被暈開的水粉,顏色從深到淺,偶爾變幻。目光所及之處,黑夜被極光雲帶橫切,構建出另一個波瀾壯闊的世界。

他們置身其中,整個人都散發出蕩然的光影。

唐其琛側過臉,無聲的吻了吻她的眼睛。嘴唇太涼,激的溫以寧哆嗦。她綻開笑顏,看不到嘴角的弧度,但向下彎的眼睛裡,是一種極致的沉靜。

她在唐其琛懷裡,隔著那麼厚重的棉服,卻一樣能感知到他真誠的心跳。

這場極光五分鐘就漸漸散去,萬星湧現,垂掛於夜空,好像電影鏡頭,這一秒,它們又成了主演。室外太冷,極光落幕後沒多久,兩人坐著雪橇車往酒店去。窗外,茫茫白雪森嚴清寂,某一瞬間,竟讓溫以寧心裡升騰起氣數將近的悲涼錯覺。

她回過頭看著唐其琛,卻發現他也一樣在看著自己。

五官遮掩,隻留雙目,他們在對方的眼睛裡,尋找無聲的慰藉。

回到酒店,室內有暖氣,唐其琛脫了外套,裡麵是一件深綠色的羊絨衣,身材的線條一下子勾勒了出來。圍巾才摘到一半,腰間一緊,就被溫以寧從身後環住了。

她的臉貼著他的背。

唐其琛停下動作,手覆蓋在她的手背,笑著側頭:“嗯?”

溫以寧心裡一片寂靜,眨了眨眼,輕聲說:“老板。”

兩個字的開場白,她嗓子哽咽住,好長時間沒能再開口。而就是這個沉默的空隙,唐其琛察覺出了不對,她雖是抱著她,但人好像在千山萬水之外。

溫以寧再說話時,情緒已經沒有活人氣息了。她說:“其琛,我們……”

唐其琛心臟跟著下墜,一記重錘砸下來,他下意識的打斷,“念念。”

溫以寧閉了閉眼,“我們暫時分開吧,不要再見麵了。”

唐其琛一愣,反應過來後,聽見自己靈魂四分五裂的撕扯聲。

他提聲,“不要。”

“你聽我說。”

“不要。”

“你家裡不……“

“我說不要,我不同意,我不答應。”

男人近乎暴吼,破了他的金身,一遍一遍的反複,思維凝固,隻會執拗粗暴的說著不要。

溫以寧安靜了片刻,仍然貼著他的背,感受到他急喘的呼吸平複了些,她把話繼續下去,“我跟你說過吧,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一直都是這個模樣,沒有老,沒有變,我大學畢業後離開上海的那兩年,很多很多次做夢,我都會夢見你的眼睛,你似曾相識,好像上輩子就見過你一樣。”溫以寧輕輕笑了下,“我以為我夢想成真了。但我卻忘記了。”

唐其琛啞聲:“忘記什麼?”

“忘記了,你不止是我喜歡的唐其琛,你還是亞彙的唐其琛,是你父母的唐其琛,是你們家族的唐其琛,是商場上的唐其琛,是……不屬於我的唐其琛。”說著說著,溫以寧反倒透澈了,她喃喃自語一般,既是勸著他,也是勸著自己,“我知道你的壓力,也知道你的無可奈何。”

唐其琛摳緊了她的手,“我沒有壓力。”

“可是我有呀。”溫以寧吸了吸鼻子,嗓音又僵了些,“我不能看著你跟你家裡反目成仇,不能看著你承受一些不必要的乾擾,那是你的親人。”

溫以寧說不下去了,這些日子,唐其琛為了她承受了多少,他從未透露過,抱怨過,肩上的重擔從未、也不可能卸下。為愛走天涯,或許血氣方剛的十六七歲能輕易說出口。但唐其琛已經不是不諳世事的輕衣少年郎,他三十六歲了,身前與背後,太多牽扯,不容許他有所失誤。

就算此時的唐其琛做得到不顧一切,她也不忍心,不願意。

“我們暫時分開,你也沒有那麼辛苦。你去好好照顧你媽媽,好好把公司的事兒解決,唐其琛……你要好好的啊。”

唐其琛知道,她不辭辛苦,千山萬水,就是來赴這一場告彆。

她說的這些話,像是一把斧頭,一點一點槽開他的血肉,挑斷經脈,卻又讓人反抗不得。

良久,唐其琛問:“暫時,是多久?”

溫以寧側貼著的臉,突然換了姿勢,完全埋在了他背上。額頭重重抵著他的脊梁,漸漸的,啜泣聲便忍不住了。

唐其琛便不再追著要答案了,他轉過身,沉默的將她摟入懷裡,一下一下安撫著,吻了吻她的頭發,低聲說:“答應你,多久我都等。”

這一夜,兩人相擁在床上,蓋著一床被子,從透明的玻璃看出去,雪花慢慢飛舞,宛如時空轉換的童話王國。

“我小的時候,媽媽和爸爸總是打架,你看我媽很瘦,但她力氣真的很大,可以拿刀砍下我爸一根手指頭。我帶著我妹妹,去鄰居家混飯吃,我妹妹膽子小,飯都不敢多吃,我臉皮厚,會趁著伯伯阿姨們不注意,把飯倒進自己的書包裡,回去再拿給妹妹吃。啊,好蠢啊……”

溫以寧躺在唐其琛懷裡,漫無目的的說著小時候的事,“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廣告行業,我喜歡英語,每次大聲朗讀時,我都覺得酣暢淋漓。如果以後可以,我想開一個英語培訓班。”

唐其琛卷著她的頭發,纏在食指鬆開又繞緊,“教小朋友們麼?”

“教大人,小朋友太煩啦,我怕老的快。”

唐其琛低低笑起來,“老快一點才好。”

老的快一點,我們就能近一點了。

後半夜,溫以寧主動求吻,跟做了決定一樣,整個人熱情又投入。

唇舌相抵,那種深入骨髓的感情濃烈的像要把兩人融化。溫以寧撫摸他的眉眼,一路往下,舌尖舔了舔他的側頸,她甚至開始脫自己的衣服。雪白的腰剛剛露出一截,就被唐其琛伸手按住。

這一按,迷幻的夜突然刺入陽光,夢境醒來。

兩人對視,一個迷惘,一個壓抑著痛苦。唐其琛坐直了,然後把她狠狠摟入懷裡,他稍稍低頭,在她左邊的鎖骨上重重咬了一口。牙齒磕進皮膚,唐其琛嘗到了淡淡的血腥氣。他閉上眼,狠心繼續,鬆開後,溫以寧靠近心臟的位置,一個深刻的印記。

唐其琛呼吸重喘,縱然身體已經硬邦如石頭,他仍沒有動她。

溫以寧聽到男人的聲音自上而下,“念念,你是自由的。”

——

二十二號,兩人返程,飛機於傍晚降落浦東國際機場。

踏出艙門的一刹那,溫以寧竟然有了暈眩的不真實感。唐其琛牽著她,始終沒有鬆開過。

他們穿過廊橋,跟著指示牌往大廳走去,T2航站樓的出口,唐其琛再熟悉不過,但這一刻,他故意繞著路,恨不得這一截距離沒有儘頭。直到溫以寧出聲:“錯了,是右邊。”

唐其琛握著她的手,瞬間更緊。

老餘開車早在外麵等候,隔著遠遠的距離,感應門時不時的開合,黑色賓利就在正中央的位置。唐其琛的腳步越來越慢,連握著的手都在微微發抖。溫以寧看他一眼,忽然就不動了。

她把手抽了出來,笑了笑,“唐總,我就陪您到這兒了。”

唐其琛望著她,眼裡像是湧出兩麵暗沉的深湖。

溫以寧目光清澈,輕鬆的說:“我打車走,我買了高鐵票回老家。”

唐其琛的聲音像是從石頭縫裡擠出來:“我送你去。”

溫以寧低下頭,搖了搖,輕聲說:“不了,不是一路人。”

春儘冬來,朝陽成夕陽,原來人世間,很多美景就不能站在對立麵,那才是最大的殘忍。

唐其琛鬆開手,胳膊無力的垂落於腿側。

溫以寧又抬起頭,衝他清清爽爽的一笑,“好好照顧自己,在忙也要記得吃飯,多吃點,把身體養好。陳醫生給你開的藥,你按時吃。還有,再大的事,好好說,不要吵,不要鬨……不要傷著自己。”

唐其琛目光沉靜下來,最後,點了點頭。

溫以寧從他手中拿過行李,就那麼一瞬,唐其琛下意識的又收緊了手勁。溫以寧比他更堅決,沒給他挽留的機會。

自此,唐其琛一雙手都落了空,扯著他的心臟一塊跌入深淵。

“念兒。”他喚她的小名。

溫以寧看著他。

唐其琛神情落寞,聲音緊繃的近乎哽咽:“是我配不上你,我們家配不上你。”

溫以寧扯了扯嘴角,沒再多留,轉過身,朝著他的反方向大步出去,沒有回頭。

入夜,上海城的繁榮夜景拉開序幕。

賓利在城市之中穿梭,像一頭沉悶的困獸。老餘始終小心翼翼不敢吱聲,後座的唐其琛不像一個活人,而是抽離了魂魄的某件陳設。

下了高架,唐其琛出聲:“停車。”

老餘靠邊停車。

唐其琛推開車門,獨自走去江邊。他手肘撐著欄杆,整個人伏腰彎了下去,他的頭埋的很低,肩和頸連成一道銳利的弧。

颯颯秋風裡,男人的脊梁一點一點在垮塌。

唐其琛垂眸江麵,再閉眼時,眼淚便跟著砸了下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