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見你(1)(2 / 2)

我等你,很久了 咬春餅 14660 字 6個月前

唐其琛笑得溫淡,“你紅包備好了沒有?”

妹妹把頭直點,“好了好了,隻要有嫂嫂,我一定給個最大的!”

既然唐其琛願意接這一茬話題,那一定是有跡象的。大家都自覺安靜了些,期盼著他給點明示。

但唐其琛隻淡淡說了句:“收著吧。”

美夢一場空,醒來卻不見了夢裡的人。

當時坐在他身旁的景安陽,看了兒子許久,然後默著一張臉,抿了一口紅酒。

除夕夜的晚上,唐其琛要出門。

傅西平在老地方支了個局,他們兄弟圈子年尾都有這麼一個聚會。這事景安陽是知道的,每年他都會在零點前回來。今年景安陽卻沒了底。這幾個月,他們母子關係一直就這麼不慍不火,唐其琛脾氣好,對長輩不說一句重話,也閉口不談那些不愉快的事。該回家的時候,從不借口推辭,該儘的禮數,從來都是周到的。

景安陽不想承認,但她看得出來,兒子跟她是隔著距離了。

唐其琛拎著車鑰匙,換鞋的時候,景安陽過來門口,“讓家裡司機開車。”

“不了。”唐其琛換好鞋,披上大衣,拉開門踏入了寒風中。

年三十兒的上海路路通暢,路過育才中學的時候,竟然下起了雪。雪片靜靜貼在路虎的擋風玻璃上,一片化了,另一片又吻了過來。唐其琛停好車,下車的時候駐足抬頭看了看天,夜空並不全黑,帶著一抹深邃的藏藍,像是誰的眼睛在凝望人間。

包廂裡,傅西平他們早玩開了。最騷的那幾個都回來了,快奔四的男人跟頑童一樣折騰,簡直沒眼看。傅西平讓他來打牌,衝那邊喊了一嗓:“誰他媽穿著白色內褲啊,娘們兮兮的我草。”

大過年的不忌嘴,也就傅西平身上有點匪氣。

唐其琛坐下後,順了他手邊的一根煙咬在嘴裡,火柴一亮,低頭吸燃。

傅西平接著就把煙盒收走了,不太樂意的說:“你夠了啊,什麼時候又吸上煙了?身體還要不要了?”

唐其琛沒說話,側過臉朝著他,把那一嘴的煙霧慢慢散了出來。他眼神跟外麵的天氣一樣,挺沒人氣兒的。傅西平洗了牌,說:“玩兒吧。”

兩小時下來,輸贏都有,還算和氣。

這邊打著牌,那邊唱著歌,環境不安靜,但圖的就是這份熱鬨。他們這幫人做生意是沒得說,但唱歌真不太能聽,鬼哭狼嚎了一陣子過完癮,就都興致怏怏了。

屏幕的係統給切換掉了,換成了電視直播。中央台的春節晚會,十點左右,一串的主持人正在念台詞,聽了幾句,好像是今年還設了北京之外的幾個分會場。一幀一幀的切換下來,深圳,貴州,成都。最後,鏡頭掠過上海。

聽到主持人用上海話說新年快樂時,唐其琛下意識的看了看屏幕。傅西平也跟著轉頭看過去,樂了:“喲!這不是六六的那個主播女朋友嗎?”

主持人不遺餘力的調動氣氛:“讓我們聽到現場觀眾的熱情歡呼聲!”

外灘江月初生,明珠塔下群眾人頭攢動,煙花一朵朵好似楊柳逢春。

每個人都是笑的,每道光都是抹了蜜的。

唐其琛正低頭點煙,一根火柴劃燃,眼角餘光剛抬起,所有動作便按了暫停。鏡頭裡,萬千人群裡,一個女孩兒穿著白色羽絨服,嘴角微彎,目光逐著屏幕溫和平靜。

這個畫麵一秒而過,唐其琛捏著煙身的手指垂了下來,時間太短,甚至那個女孩兒可能並不是溫以寧。但不重要了,他的記憶已被勾醒了。

再後來,誰點的歌沒人唱,放的是原音,唐其琛什麼都聽不清,唯獨一句歌詞聽得他渾身痛點都醒了。

傅西平正喝水,衣袋一空,他反應過來,唐其琛已拿了車鑰匙隻留背影。

“其琛你乾嘛!你哪兒去!”傅西平嚇得追著人跑出門,“快!都跟著去!彆出事兒!”

年三十的馬路好走,他疾馳不停,瘋了似的往外灘去,春晚分會場南北兩路交通管製,警示燈和路障遠遠發光,唐其琛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一腳油門愈發沉重。

交警的阻止手勢越來越頻繁,嚴陣以待甚至拔槍示警,傅西平他們開車緊隨其後,電話一遍一遍的打都沒有接,最後乾脆敞開車窗大吼:“其琛!!”

黑色路虎在五米近的地方堪堪停住,車身急抖,像是瀕死之人一口大氣喘了出來,血液靜了,理智回來了,續上命了。

唐其琛閉目後仰,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還在發抖。臨近新年鐘聲,好遠的地方煙花漸生,一朵一朵炸開,重疊的光影剃著他的臉,明了,暗了,猶如涼水過心頭。想起方才那一首沒人唱的歌,一個字一個字,跟錐子似的往他心裡紮——

人生易老夢偏癡。

唐其琛再睜眼時,薄薄的濕意浸潤眼角眉梢,而打底衫的後背早就被冷汗濕透。

晚上這一鬨,直接把傅西平鬨趴下了,他把人從車裡扶出來,塞到自己車上,愣是沒敢讓他再開。

“我他媽服了你了,大過年的,出點事怎麼辦!我怎麼向你家裡交待!”傅西平又氣又急,“回頭你彆再開車了,出門必須帶司機!”

唐其琛按著眉心使勁掐了把,他沒說話,整個人倦態難掩。

傅西平把車往唐家開,“送你回去好好歇著,什麼都彆想,睡一覺過年。”

從這過去很近,二十分鐘不到,轉兩個紅綠燈就到了。傅西平安靜了一路,最後還是跟他提了一件事:“你還記得我那個表弟傅明嗎?”

唐其琛淡淡的應:“嗯。他在教育係統工作。”

“去年分到地方教育局,管這一塊。”傅西平把車速降下來,“沒跟你說過,他就在H市。”

唐其琛神色動了動,但也沒有太多詫異。既然選擇從政,基層的鍛煉不是幾年就能磨出來的,幾年換一個地方,等日後履曆完善再擇機往上升。

“前陣子,你媽媽那邊的人找過他。”傅西平把事情都告訴了他:“說是讓解決一個人。取消他的編製,是當地一個大學的體育老師,教籃球的。”

“他過年休假回上海,跟我提過一句。那個老師很年輕,按理說也不會和我們這邊扯上聯係。是不是他身邊的人得罪了誰。”

傅西平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但後座的唐其琛始終沒有動靜。

傅西平納悶的回頭看了一眼,心瞬間就揪了起來。

唐其琛的臉色陷在幽暗的光影裡,尖銳的怒意毫不克製地收攏於眉間,見過火山爆發前的地殼震動嗎?積蓄多年的力量一點一點的釋放、崩裂。隻等著下一刻的徹底爆發。

回到唐宅,景安陽正在安排家裡的阿姨擺著果盤,奢華的彆墅燈火通明,大門口的喜慶對聯泛著暗暗的金光,她看到唐其琛這麼早回來時,又意外又開心,“呀,今年這麼早啊,周姨,給其琛煮點餃子。”

唐其琛臉色差到極致,沒有任何委婉的鋪墊,當著麵直接質問景安陽:“李小亮是被您弄走的吧?”

景安陽愣了下,但很快恢複長輩的威嚴,“其琛,你這是什麼態度?”

唐其琛冷聲,“您希望我有什麼態度?”

景安陽諷刺的一笑,“所以,是憋不住的上你這兒告狀來了?”

唐其琛渾身一顫,心跟裂了縫的冰麵一樣,傷口四分五裂,骨頭都被拆散了一樣,時至今日,他母親仍對溫以寧懷有如此偏見,他心疼的不行,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她已經跟我分手了,您還不滿意?您怕什麼?怕她來找我,來纏我,怕她和我藕斷絲連。所以您寧願用這樣的方式,拿她身邊的人威脅她。錯的明明是您,到現在您竟然還把帽子扣在她頭上。怎麼?合計著欺負她聽不見,看不見是嗎?仗著我對您的尊重和妥協,得寸進尺了是嗎?——是嗎?!”

最後那聲怒吼,驚的景安陽肩膀狠狠一顫。

她嘴唇微張,胸口也不停的喘,看著麵前的兒子幾近失控崩潰的模樣,既無力又憤懣,撐著底氣大聲回了句:“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唐其琛森然一笑,笑得眼紋斜飛,笑得神情悲愴。他目光定住,整個人又瞬間沉了下來,“媽,您真以為我稀罕這些東西?”

景安陽怔住,臉色瞬間慘白,“其琛,不許任性。”

唐其琛神情孤傲又冷情,“亞彙我不要,董事我也不當,手裡的股份誰愛要就儘管拿去,您以為我放不下這一切?媽,我就大逆不道一回,您信不信,誰也攔不住!”

這些字就是往景安陽心尖尖上戳,這麼剛硬的一個女主人,竟然掩麵啜泣,“唐家的基業你要送人是嗎?責任你也不要了是嗎?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不能這麼狠心對父母。”

唐其琛喉結微滾,“所以,就該您狠心對我?”

景安陽滿目創痛,淚水一顆一顆墜了下來。

他又自嘲一笑,“您真以為人家姑娘稀罕你的錢?合著隻要沒您有錢有權的,接近您兒子就都是圖謀不軌?您要門當戶對,那是您的臉麵,並不是我要的。我對您妥協,不是我怕您,是……我舍不得念念受苦。”

到最後半句,唐其琛的聲音都變了調,他壓抑著,嗓音堵著一塊石頭似的,說一個字都疼。“輪不著您看不上她,是我們家配不上人姑娘。”

這句話一下子忤逆了景安陽的逆鱗,她抄起桌上的琺琅彩瓷杯蓋,失手就朝唐其琛砸去。氣歸氣,但景安陽真舍不得傷著兒子。可唐其琛直挺挺的站在那,一點都不躲。杯蓋蹭著他的臉唰的一下飛落,然後滾落到地上碎成了四瓣。

唐其琛的右臉豁開一條口子,溫熱的血慢慢滲透,紅的觸目驚心。

景安陽慌亂,“你,你怎麼不躲啊。”

唐其琛麻木了,臉上的傷感覺不到疼,腹部的墜脹也感受不到,心臟仿佛不是自己的,他木著臉,轉身要走。可剛邁出一步,腹部就跟金剛鑽往裡搗鼓似的,疼得他一口氣沒緩上來。

他腳步踉蹌,人晃了幾晃,胃好像一個充滿血的氣球隨時要爆炸,連著他的脊柱往上,刺激著他最敏感的一根神經。

唐其琛冷汗一顆一顆下墜,他失去知覺前的最後一幕記憶,是景安陽的失聲尖叫,是保姆周姨的崩潰痛哭。

除夕之夜,上海華x醫院。

數個教授專家連夜會診,唐其琛曆年的所有病例都有保存,老陳得到消息,飛車趕了過來,他這邊的檢驗報告,才是近期唐其琛身體的真實狀況。

唐家一夜大亂,宛若失去了主心骨。

景安陽強打精神,吩咐不許消息外露媒體,隻唐家幾個近親在醫院守候。

零點至,全世界都在歡呼新年快樂。

上海最好的內科大夫從診室出來,景安陽迎向前,“齊教授,其琛情況怎麼樣?”

頭發花白的醫者麵色沉重,一錘定音:“初步診斷,他胃裡的息肉潰爛化膿,出血點雖然不算多,都壓在胃裡炎症太高引起大麵積感染,必須馬上手術,以及取息肉組織進行病理活檢,夫人……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景安陽腿一軟,被周圍的親眷扶住,她臉色慘白,目光也失去了焦點。幾秒之後,她顫著聲音問:“柯禮到哪裡了?”

“剛打過電話,在鳳凰機場準備登機,大概三小時後到浦東機場。”

景安陽嘴唇發抖,“讓他去H市,去H市,把她帶來,帶過來。”情緒的堤口徹底崩潰,她失聲痛哭:“請她來,不,是求她,是求她過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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