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見你(4)(1 / 2)

我等你,很久了 咬春餅 16307 字 8個月前

夢醒時見你(4)

溫以寧被這聲“唐太太”逗笑, 很奇異的感覺,談不上感動, 一個很陌生的稱呼。溫以寧手臂上好像過了一層電, 雞皮疙瘩泛了好幾層,最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唐其琛無奈道:“怎麼了這是?”

溫以寧實話實說:“就, 有點老。”

溫馨的氣氛到這裡正式收尾。唐其琛的嘴角很細微的收了一個弧度,他喜怒很少顯色於臉,但溫以寧知道, 這是不高興了。她摟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輕輕咬了一口,牙齒磕住唇瓣,稍稍往外一扯然後鬆開,故作訝異道:“你的唇好薄啊,咬都咬不腫呢!”

唐其琛眼神晦暗不明,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低聲說:“彆來事兒。”

溫以寧聽懂了,從他懷裡退出來, 一瞬怯了膽, 她摸了摸腦袋,就跑出去給他切水果了。端了一碟蘋果從廚房出來, 就看到唐其琛在餐廳處, 仰頭看著牆上的照片。溫以安的照片。

“吃蘋果。”溫以寧放下果盤,沒多說。

唐其琛視線從照片上挪回她的臉, “妹妹很像你。”

溫以寧沒接這茬,把果叉一根一根的擺好。唐其琛從桌邊抽出三根香點燃,插在了香爐裡。除了給唐家先祖叩首,唐其琛不太信這些,行了個注目禮便算儘了心意。

他走到溫以寧身邊,兩個人安靜了很久,他才說:“妹妹的事,不用總一個人藏在心裡,想說了,就跟我說。”

溫以寧沒應聲,低著頭,長發擋了大半側顏,挺翹的鼻尖勾出漂亮的臉型,唐其琛把她的頭發撩到耳後,然後食指微屈,刮了刮她的臉。

溫以寧抬頭衝他笑了一下,狀似輕鬆無礙,隱忍在眼裡一閃而匿。

唐其琛便不再繼續,他說起自己,“我是在香港出生的,那時候家裡的生意還在那邊,我小時候基本就在香港和廣州兩地轉。上小學的時候,才回的上海。”

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說起家事,這些私隱在這種家族裡幾乎是秘而不宣的事情。溫以寧還是上回聽陳颯提起過,隱約知道他南京外公家的情況,唐其琛身家豐厚,亞彙集團也是業內翹楚,這些年他卻甚少見報,連百度百科都沒有,社交媒體上幾乎找不到關於他的任何隱私。可現在,他主動提及,溫以寧是怔然的。

“我爺爺一生信奉的人生準則就是鐵血,他對我要求很嚴,三歲就帶我去馬術,山莊裡最小的一匹馬,也有這麼高。”唐其琛比劃了一下到腰的位置,接著說:“有一次我從馬背上摔下來,左腿和左手都摔斷了,好了以後,我母親對此頗有微詞,但爺爺還是堅持讓我繼續。我的童年記憶很貧瘠,除了傅西平那一圈兒玩伴,基本不與外人接觸。我小學讀的是國際班,一年級就寄宿,幾乎沒有玩兒的時間。”

溫以寧聽著都覺得壓抑,忍常人所不能忍,風光背後的苦楚和努力常常被看客忽視。

“我爺爺書房裡,至今還擺著小時候揍我的戒條,說是憶苦思甜,長大了也不能忘性。”唐其琛平淡從容的笑了笑,“那真是陰影了,我手板都被他打出過血泡。”

溫以寧忍不住皺眉,“你都這麼出色了,還能打你啊?”

“字兒沒練好,沾了一滴墨在紙上。”唐其琛回憶起來,仍是溫和平靜的,“老爺子常說的一句話,橫折豎彎鉤,就像為人處世,落筆成書,不能反悔,所以每一步都不準出錯。”

溫以寧漸漸懂了,他性格中內斂沉穩的部分,是怎麼沉澱而來了。

“我母親。”唐其琛看了她一眼,短暫的停頓,既是試探,也是征詢。畢竟景安陽做過的事,擱誰心裡都是過不去的一道坎兒。見溫以寧目光閃爍,但到底還是沉了下去,唐其琛得到默許,才繼續道:“我母親是南京人,家裡最小的女兒。她從北外畢業後就嫁給了我父親,從此之後放棄了工作的機會,操持著這一大家子的瑣碎事。她很辛苦,性格也強硬偏激。以寧,上一次是我大意,讓你和你媽媽平白受了委屈。歉意彌補不了,以後我一定保護好你。”

溫以寧記得,這都是他第三次為這件事自責了。或許當時是有記恨,但時至今日,溫以寧忽然願意往寬闊的方向去化解,身為人母,愛子心切,道義上她理解。但一想到江連雪那日瞬間蒼老的傷心麵孔,溫以寧還是無法說服自己。

她用叉子挑著蘋果,一下一下的,心不在焉。

唐其琛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握住,然後順著把那塊蘋果挑起,帶著手一起往他嘴裡送。溫以寧被他這個動作逗笑,神情緩了緩,陰霾悄然退散。唐其琛跟她說這麼多家裡的事,用意她是明白的。唐其琛是想讓她知道,世上的無奈和悲歡都是公平存在的,哪怕是他這樣的家庭,也有不為人知的艱辛。她的家庭所發生的一切不幸,不是個例,更不是低人一等的證明。

他希望她坦然一點,開心一點,至少如今,她不是退無可退。

唐其琛願意做她的後路。

正說著,江連雪散完步回來了。她手裡提著一個很小的塑料袋,雙手環在胸前,背稍稍弓著,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唐其琛禮貌的叫了聲:“伯母。”

江連雪甚至都沒看他一眼,就匆匆進了臥室,鎖上了門。

溫以寧看到她的背影,皺了皺眉,走過去敲門,“你怎麼啦?跳廣場舞扭到腰了?”

沒回音。

“你彆忍著啊,趁著還早,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江連雪暴躁的吼聲隔著門板也冒著火:“彆吵我!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溫以寧莫名其妙,“不是,這才幾點?”

“哐!”的一聲巨響,是東西砸在門上的聲音。溫以寧也來了脾氣,“不管就不管!”

母女兩總能來一場突然的爭吵,見怪不怪。

唐其琛攔了溫以寧一把,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不要跟你母親爭。”

溫以寧靜了片刻,也沒放在心裡,畢竟二十多年這麼過下來,習以為常了。半小時後,江連雪又從臥室走出來,容光煥發,笑臉盈盈的哼著曲兒。唐其琛愣了愣,大概也被她變臉比變天還快的狀況震住了。

江連雪擦了口紅,頭發也是風情萬種的卷波,身材清瘦,穿衣服還是好看的。她拎出一個工具箱,笑著對唐其琛說:“會不會換水龍頭?”

溫以寧看她一眼,“水龍頭壞了?我來吧。”

她剛要起身,被唐其琛搶了先,“給我吧。”

溫以寧樂了,小聲問:“老板,你分得清扳手和起子嗎?”

唐其琛笑著說,“分不清。”神情分明是輕鬆的。

他邊走邊挽起衣袖,“伯母,哪裡需要換?”

江連雪指了指廚房,“熱水那邊。”

後來溫以寧不放心,還跑過去準備救場。但沒想到的是,唐其琛應對自如,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勻稱,她隻見過唐其琛握著金筆簽名時的俊逸姿態,卻不料到,浸潤在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裡,也是這麼融合好看。唐其琛換螺絲,擰水管,最後再用密封膠把接頭纏了兩圈。江連雪也是沒想到,擱誰都會認為,這樣的男人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是活在雲端不品人間煙火氣的。

唐其琛洗完手,手指尖滴著水,“還有什麼需要換的?”

江連雪嘴巴張了張,淡淡道:“沒有了。”

時間已是晚上八點多,她想了想,又換上笑臉,忽然說了一句:“那個,小唐啊,待會兒讓以寧送你去酒店早點休息。明天早上可一定要來家裡吃早飯啊。”

話說得平平無奇,細想一下也合情合理。但唐其琛還是不尷不尬的僵了一下。僵的不是這話逆了他的心思,而是江連雪的態度。他這次過來也算正兒八經的見家長,江連雪的種種表現來看,對他的態度不甚明朗。

唐其琛這麼遊刃有餘的一個人,這一刻心裡也沒了底。

溫以寧在一旁自然是不會發表太多意見,表情平平的,看不出是失望還是樂意。

唐其琛應了江連雪的話,從從容容的站起身,“怪我沒有顧上時間,伯母,那我先走了,您也早點休息。”

江連雪白牙一露,爽快應:“好。”

唐其琛又看了眼溫以寧,“送我麼?”

溫以寧點點頭,跟著起身,“走吧。”

拎著行李箱下樓,上了車後,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唐其琛還是挺無奈的,“早知道不把行李箱拖上去了。”

溫以寧笑得肩膀直顫,“你當時怎麼想的啊,看到你光顧著高興,我也沒留意。”

“你就笑。”哪有不憋屈的,唐其琛越過中控台,雙手捧住了她的臉,然後狠狠吻了上去。溫以寧化被動為主動,跟他接了一個情意綿長的吻。稍一透氣,又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唐其琛沉沉喘著呼吸,眼神在暗淡的光線裡閃著幽幽冥火,溫以寧被他凝望得低下了頭,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安靜中逐步沸騰。她是緊張了,手指下意識地扯了扯裙擺,輕聲說:“開車吧,住上次的酒店?”

唐其琛淡淡收回目光,按了啟停鍵,“新裝修的,味太重。”

溫以寧便帶他去了另一家經濟型的,遠一點的地方有檔次更高的,但唐其琛說這裡離她近,湊合住著吧。辦手續,拿房卡,再把人送去房間,期間江連雪的電話催了三遍。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唐其琛的房間門剛打開,江連雪的電話又來了,劈頭蓋臉的一頓責問:“你怎麼還不回來?回來幫我弄網線,我看得正起勁呢。”

溫以寧挺無語的,唐其琛彎了彎嘴角,嘴型說著:“回吧。”

這個丈母娘,比商業難題還難搞定。

溫以寧也不知道江連雪今天是中了什麼魔,一切行為極其反常,回家後,果不其然的,江連雪正優哉哉的看著電視劇。

“你不是說沒網嗎?”溫以寧也坐了過來,就是挺鬱悶的。

“喲,失望了?”江連雪笑著說:“壞你好事兒了?”

“邊兒去。”溫以寧不滿道,但情緒也還平穩,默了默,她問:“你怎麼了?”

江連雪手指猛地蜷了蜷,意識到她的意思,很快又平靜下來,說:“能怎麼,試試他唄。”

溫以寧調侃道:“有錢就是大爺,這話是說過的來著?”

江連雪白她一眼,“彆貧。”

安靜片刻,溫以寧問:“媽,你對他不滿意嗎?”

一天的塵囂總算切入正題,電視中家庭倫理劇的聒噪台詞一句接一句,江連雪目光定在上頭,但神思不統一,她心裡裝了事的時候,側顏祥和寧靜,某一瞬間,溫以寧甚至感受到了幾分空洞的寂寥。

她把電視音量調小了些,遙控器還握在手心。然後抓過頭,眼神平視女兒,“他待你很好,但你跟著他,就要麵對他那個家庭。他媽媽太厲害了,我真了解這種人,金字塔尖尖的上層人家,做什麼都講究臉麵。”

溫以寧抿了抿唇,也不想太讓她憂心,往樂觀的一麵引:“很多事急不得,以後慢慢來吧。”

江連雪認可地點了下頭,“你定了決心,跟著這個男人,也隻能慢慢來了。”語畢,她笑了笑,忽生感歎:“其實咱仨母女的命途都不順。以安就不提了,去的早,我呢,年輕時候跟你外公對著乾,斷絕父女關係都要一意孤行的嫁給溫孟良,溫孟良這種老畜生,能讓我給他生兒育女是他天大的福分。死了就死了,至少我還給他留了個種。至於你,嗬,最犟的就是你了。”

江連雪的語氣異常寧靜,這是她身上少有的一種情緒,像一張若有若無的網,看不清摸不著,但那份壓抑來得悄無聲息、確確實實。溫以寧心裡不是滋味,輕聲問:“既然過得不好,當年為什麼不和爸爸離婚?”

江連雪輕飄飄的睨她一眼,“離了你和以安就真成孤兒了。溫孟良這種人渣,把你倆賣去紅燈區他都做得出來。要不是我,你能名牌大學畢業?你能順順利利的長大?做夢!”

溫以寧默聲。

“我不怕得罪人,現在是給他唐其琛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負的。記住了,以後是你和唐其琛過日子,遇到再大的問題兩個人有商有量的,千萬彆吵架冷戰,感情這種東西,初始時靠的是感覺和緣分,再往下走,就得好好經營了。他那個像巫婆的媽,以後指不定怎麼刁難你,反正能讓的就讓讓吧,以後我不在了,就真挨欺負了也彆怕,這房子的戶名還是你,再不濟也是你的一個落腳點。”

這麼一本正經的談話從來就沒有過,溫以寧想笑,“什麼叫你不在了啊,哦,我懂了,你要跟楊叔叔結婚啦?”

江連雪的麵色如常,斜睨她一眼,“老娘遊山玩水不行啊?!”

得了,這句話倒又有了她本色了。

溫以寧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瞧見江連雪頭頂心上有幾根明顯的白頭發,便順手幫她撥了撥,這一撥卻撥了一小把頭發下來,她嘖了一聲,“你也脫頭發啊,我最近也掉的好厲害,你可以試試我那個洗發水。”

江連雪嫌棄的彆開頭,推著她的胳膊把人往外擋,“彆弄我發型。”

溫以寧嗤笑一聲,準備去臥室洗澡。

剛轉身,江連雪又把她叫住,“溫以寧。”

“嗯?”她側過頭。

“上回我給你的房本收哪了?”

“櫃子裡啊。”

“都收好了?”

“鎖著呢。”

“那張郵政儲蓄卡的密碼給我背一遍。”

溫以寧服了,“乾什麼啊?”

江連雪笑意招搖,“你不是複旦畢業的麼,秀秀你智商唄。”

溫以寧氣笑了,“什麼破理由啊。”

“背不背?”江連雪還執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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