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共白首(1)
高鐵從上海出發半小時左右, 溫以寧起身去上洗手間的時候暈倒的。
完全沒有預兆和任何不適的反應,在過道上洗完手準備回座位時, 一個轉身直接就倒在了地上。溫以寧隻記得那一瞬腹部湧處極其尖銳的一股痛, 然後眼前一黑就沒了知覺。
乘務員在廣播呼叫有沒有醫生請求幫助,倒有一位熱心腸的年輕女乘客趕來了車廂。
溫以寧暈了幾分鐘,就被她掐著人中醒來了。但全身沒力氣, 醫生問她哪兒不舒服?她隻覺得肚子疼,像來月事的那種疼。
十分鐘後到達樂山站,乘務員就把人送進了附近的一家醫院, 問了幾句基本情況,就打發人去婦幼做個檢查。
溫以寧抽了血,又被稀裡糊塗的叫去驗尿。等她看到試紙上的兩條杠時,人還是懵的。
她懷孕了。
按時間推算,應該是和唐其琛第一次的時候懷上的。
婦幼人多,沒有多餘的床位,護士對這種情況也見怪不怪, 直接讓她去外邊等血檢結果。唐其琛飆車趕來時,就看到溫以寧一個人坐在醫院走道上, 小小一隻身影, 眼神懵懂又茫然。
“溫以寧!溫以寧哪位?”護士拿著一遝報告單挨個兒叫名字。
唐其琛剛現身正好聽到,走過去說:“我是她家屬。”
護士把驗血結果遞給他, “老婆懷孕了!”
唐其琛人還算冷靜, 看了眼上麵的數據,然後轉過身走到溫以寧身邊, 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感覺到指尖一片涼,便用力的握了握,看著她說:“辛苦你了。”
開口之前冒出很多念頭,但說出來的,隻有這句最貼切。唐其琛攔著她的肩頭讓她靠著自己,心底暗潮洶湧。
溫以寧木著腦袋反應過來,語氣怯怯,“是不是檢查結果拿錯了?”
唐其琛竟還跟著一起點頭,“有可能,回上海再仔細做個檢查。”
溫以寧鼻子有點酸,甕聲甕氣的又問:“唐其琛,這是不是你的啊?”
唐其琛氣笑了,攬著她肩膀的手緊了緊,“你還有誰呢?”
溫以寧悶著腦瓜子,支支吾吾的。
唐其琛就摸了摸她的頭,沉聲說:“行了行了,吳彥祖在國外拍戲,梁朝偉也在長春宣傳電影,沒他們的份,都是我的,行了嗎?”
很奇異的感覺,像團團棉絮在春風裡飄蕩,浮在空中沒著沒落,以為是夢境,但在他的沉吟安撫下,又跟著塵埃落定,降臨在他的手心裡,腳踏實地,有了安全感。
溫以寧慢慢回過神,低著頭看了看自己的腹部,手指想摸又不敢,最後抬頭望著唐其琛扯了一個傻乎乎的笑。
唐其琛牽著她站起,說:“走吧,回家。”
溫以寧想起正事,“不是,我是要回老家看我媽的。”
唐其琛自然不準許了,“你歇一會兒,回上海讓傅姨看看再說好嗎?你母親在家生活了幾十年,總不至於走丟是不是?”
唐家派來的司機也已侯在醫院門口,溫以寧權衡輕重,還是答應先跟他回上海。
傅教授看了驗血的單子,說是懷了,但數值有點低,如果沒有異常現象,等一段時間再去做個超聲檢查。這個消息一傳回唐家,景安陽就穩了心。家裡的保姆更是喜極而泣,說總算是有盼頭了。
唐其琛再過兩個月便滿三十七,於情於理都到了該成家的年齡。在景安陽看來,身邊有合適的,兒子不喜歡。鬨了那麼大陣仗,如今她也妥協了。現在又傳來溫以寧懷孕的消息,什麼疙瘩都給撫平了。
這種事瞞不住,唐老爺子很快也知曉。兒女情長的家務事他一向不太插手,就對景安陽交待一句:“該辦的儀式還是要辦,彆失了體麵和臉麵。”
景安陽正有此意,想著老爺子發話,自己的底氣也足了些。但唐其琛還是很冷淡,就這麼“嗯”了一聲,也不知他究竟是個什麼想法。
景安陽心裡急,但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也難受,索性道:“你工作忙,那就什麼都不需要你管,家裡幫你們準備著,宴請的賓客太多了,不儘快提上日程是辦不下來的。你隻要把她那邊兒的親朋名單給份我就行了。”
話到這份上,多少有了那麼點乞求的意味。
四月了,家裡還開著地暖,就因為唐其琛的身體受不得寒。平心而,景安陽無論辦什麼事都是周全妥當,拋開那些執拗的認知,絕大多數時候,她對這個兒子是寵著溺著,萬事順他心意。
唐其琛還是沒給個肯定的態度,疊著腿,沏著茶,麵色幽深靜遠。
一旁的周姨見勢搭腔,也語重心長地遊說:“夫人也是為了寧寧好,都有娃娃的人了,你上班忙,留她一個人在家裡也不放心是不是?”
唐其琛的視線低垂了幾分,一下一下用杯蓋刮蹭著杯口,縷縷熱氣繚繞,茶香淡淡的彌在鼻間。
景安陽忽就傷了心,眼圈紅著,語調帶了哭腔:“你還是不肯原諒媽媽是嗎?”
唐其琛平靜說:“沒有,都過去了。”
景安陽悲從中來,也是委屈的很,“要真過去了,你就不是這個樣子。我是有不應該的地方,但在那個立場上,我一直是為你好。雖然這話你不愛聽,但我,但我……”
景安陽掩麵啜泣,說不下去了。
唐其琛也不否認,他確實是介意。母親這種專斷的性子不是一天兩天,他也有私心,如果自己的立場不強硬,以寧今後保不準還得吃暗虧。對景安陽來說,什麼都不能撼動她,唯有這個兒子,是她最在意的。
唐其琛不過是用自己做個賭,賭他母親不再敢針對溫以寧。
等景安陽情緒平複了些,唐其琛才站起身,態度放軟了些,“我知道您的心意,但您也彆總拿心意當強迫人的理由。這事做的不厚道,您不顧彆人的感受,難聽的話往人身上潑,但您想過沒有,最後全傷在了我心上。您什麼時候見我隨便把人往您麵前帶?誰說了都不算,我認,那才算。”
景安陽抹著淚,無疑又被兒子戳著心裡的不甘和委屈。但她不想跟他針鋒相對又傷了母子感情。便隻能逞強的揪著一個稍微占理的話題提出抗議:“所以我現在要給你們辦事,你冷冷淡淡的是對長輩該有的態度嗎?周姨說錯了沒?她是有身子的人了,住外頭怎麼能照顧好?你們年輕人不懂的,頭胎多重要,一樣要好好養身體。”
話繞回來,景安陽還是希望儘快把婚禮辦了。
唐其琛是長子長孫,他不成家多少人看著。現在這是天大的喜事,認祖歸宗是再正常不過的儀式。
但唐其琛默了默,忽然就笑了。無奈道:“我想娶,她還不一定願意嫁呢。”
景安陽嚇得臉都白了,這半認真半玩笑的模樣攪得她心裡實在沒底。顧不上矜持和身份,急的一把抓住唐其琛的胳膊,“怎麼個說法?不嫁?那她想乾嗎?孩子都有了又鬨哪出?”
人一急就容易自己嚇自己,景安陽愣了愣,聲音忽然就不穩了,“她難道不想要孩子?不可以!這是唐家第一個孫兒輩,不許有失!”
唐其琛本來沒什麼,但被母親這麼一嚇,心裡也跟著忐忑了起來。
得知懷孕的當天,他就跟溫以寧說結婚。
這事到底是他沒做周全,讓人姑娘未婚先孕,雖然他心裡早認定了,但欠一個身份總覺得對不住她。沒想到溫以寧竟然猶豫了。沒拒絕也沒答應,隻含糊應著:“等做完檢查再說吧。”
唐其琛當時雖有些許不樂意,但想著大抵是她也緊張,所以還是遂了心意,給她空間和時間。
景安陽急,旁邊的周姨眼淚都跟著出來,唐其琛說:“不會,您彆多想。”
他離開芳甸路的時候,景安陽把備好的燕窩裝滿後備箱。她還是不放心,再三叮囑:“你有時間就帶她回家裡吃飯,要不然我讓周姨先過去照顧著,不要總在外頭吃飯。”
唐其琛帶著一車碎碎叨叨的心意回了公寓。
溫以寧嗜睡得厲害,這還不到八點,她裹著被子已經睡了幾個小時。聽見動靜,人又特彆容易驚醒,渾渾噩噩的坐起來,聲音還有點啞:“你回來了啊。”
唐其琛挨著床邊坐下,揉了揉她的頭發,“一直睡到現在?”
下午就給她打過電話,人是迷迷糊糊接的。溫以寧掐了掐眉心,疲倦未消,“睡不醒。”
唐其琛看她眼瞼下還有一層淡淡的青,估計睡眠質量也不太好,他心疼的把人抱進懷裡,然後給她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總這樣睡也不行,定個時間,白天還是要醒來動一動的,生物鐘顛倒,睡的時間雖長,但其實不養精氣神。”
溫以寧嗯了聲,被他溫軟的指腹按得直歎舒服,腦袋往他胸口歪,嘟囔一聲:“老板,我餓了。”
過來的時候,景安陽備了一份雞湯,保溫壺裡溫著,趁熱還能喝。唐其琛把人牽到沙發上,然後去洗手間擰了把熱毛巾,走出來卻看見溫以寧拿著手機不停的按。
她在跟李小亮發微信,內容並不介意讓唐其琛看到。李小亮最新的一條是:“放心吧,我現在就開車去你家看看。”
溫以寧回複謝謝,握著手機情緒不高。
江連雪的電話這兩天連接通的信號都沒有了,一撥就提示對方忙。三天前還會回複她的信息,雖然慢,但好歹是有蹤跡的。溫以寧心裡燒的慌,就拜托李小亮去她家裡走一趟。唐其琛也不發表意見,人真記掛一件事的時候,再多的安慰都勸不住。
他隻讓她把雞湯喝了,之後兩人坐在沙發上,唐其琛開著電腦處理工作,溫以寧懶在一塊軟墊裡,時不時的看一眼手機。
半小時後電話回了過來,她迅速接聽:“小亮老師。”
李小亮聲音聽起來還帶著喘,“放心啊寧兒,家裡燈亮著呢,有人在的。”
溫以寧頓時鬆了心,“那就好,那就好。誒,亮亮,你敲敲門唄,看她在不在家。”
“敲過了,人在家玩麻將呢,特彆熱鬨,江姨看著好像輸了錢,估計沒什麼心情接電話吧。”
彆人說她不一定信,但李小亮的話擱她這裡還是很有分量的。兩人又聊了幾句,李小亮說他們學校新來了一個教西方體育史的女老師,年紀輕輕其實特彆壞。言辭之間沒少吐槽不滿。溫以寧邊聽邊笑,“她怎麼你了?”
說起就來氣,李小亮跟她說了兩三分鐘,“就沒見過這麼公報私仇的,把我的訓練褲給藏起來了,昨天才十度呢,我穿著條籃球短褲一路凍回了家,我去!就沒見過這麼颯的女人!”
唐其琛看了看表,然後不太客氣的攬了攬她的肩,低聲落在耳邊:“他有完沒完了,還講。”
聲音不算小,隔得又近,溫以寧怕被李小亮聽見多不友好,便捂著手機瞪他。不過講的也差不多了,溫以寧掛斷電話,衝唐其琛不滿道:“講電話你也要管。”
唐其琛的視線又專注於電腦屏幕上,手指敲打鍵盤,沉聲應了,“管。”
他這個模樣是很迷人的,正襟危坐,西裝革履,手腕上的白金表若隱若現,十分禁欲。溫以寧起了心思,碰過他的臉就狠狠親了一口,濕軟的舌尖又在他的薄唇上描了個形。最後鬆開人,狡猾兮兮的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