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興帝擺擺手,“朕不好插手你們的家務事,待駙馬回來,你們自己商量吧。”
安平侯懊悔不已,他本是躊躇滿誌而來,沒想到竟在緊要關頭走了神,功虧一簣。
不過他並未放棄,想了一下,安平侯又道:“陛下……”
這個時候,殿外有人朝汪總管使了個眼色,汪總管意會地點點頭,又對弘興帝耳語幾句,弘興帝打斷了安平侯,“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吧,先陪朕一道用膳。”
頓了一下,弘興帝又道:“老五,最近沈道長給朕配了鹿茸血酒,你身體不好,也嘗一嘗吧。”
薛放離頷首,汪總管立刻吩咐下去,侍女們魚貫而入,很快就布置好一桌席麵,弘興帝率先落了座,笑道:“你們也隨意,不必拘束。”
汪總管端來血紅的鹿茸血酒,伺候著弘興帝喝下,弘興帝突然說:“老五,說起來駙馬還做過你的太傅,你還記得嗎?”
弘興帝語氣平和,可飲下的血酒染紅了他的牙齒,好似在茹毛飲血。
薛放離:“沒什麼印象。”
弘興帝倒也沒說什麼,隻遺憾道:“駙馬這個人啊,那會兒還是狀元郎呢,打馬過京都,風流出少年,現在……”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轉而問安平侯:“你舅舅現在還與往常一樣,整日遊手好閒,釣魚喝酒?”
安平侯無奈地笑了笑,不好說什麼。
弘興帝冷哼一聲,汪總管用勺子慢慢地攪動血酒,濃稠的血色在杯中翻湧,他又伺候著弘興帝飲下一口,弘興帝的嘴唇也慢慢染上了猩紅的顏色。
“王爺,奴、奴婢伺候您飲用。”
侍女端來鹿茸血酒,跪在薛放離身旁,她努力讓自己端穩酒杯,可對薛放離的恐懼讓她根本無法控製地發抖,血酒也跟著在杯中反複晃蕩。
弘興帝聞言,隨口道:“老五,你嘗嘗,這酒腥味重,但效果不錯,你若喝得慣,朕讓沈道長給你抄個方子,日後你在府上也可以喝。”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嘴唇開合間,牙齒、舌頭,甚至是整個口腔,滿是斑斑血跡,濃重的血腥味在殿內蔓延開來,薛放離麵無表情地看了許久,垂下眼皮。
侍女捧著酒杯在發抖。
血水搖晃間,薛放離的耳邊響起女人泣不成調的聲音。
“你可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你怎麼不向著我?你為什麼不向著我?”
“你這個野種,你該死,你該死——!”
“我要你食我肉,喝我血,死後墮入無間地獄,永生永世不得超脫!”
好吵,太吵了。
太陽穴又開始跳動,尖銳的痛感襲來,薛放離眼前一片猩紅,他聞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又想起滿嘴是血的弘興帝,氣息逐漸變得冰冷。
真是惡心。
他頭痛欲裂,也無比煩躁,無儘的戾氣被激發出來,直到薛放離聽見一道聲音。
“王爺,你怎麼了?”
聲音很輕,語含擔憂。
與此同時,他的衣袖被扯動幾下,薛放離鼻息間的血腥味也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聞了一路,少年身上獨有的藥草清香。
無比乾淨,又純粹的氣息。
這一刻,他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江倦見他沒反應,又對惴惴不安的侍女說:“你先放下吧。”
侍女依言放下,可酒杯還沒落下,薛放離已經冷冷抬起了眼,侍女猝不及防地與他對視,當即一個哆嗦,失手打翻了這碗鹿茸血酒。
“哐當——!”
血酒潑在薛放離玄色的外衫上,侍女懵了一下,當場就嚇哭了,她慌忙跪下求饒:“王爺,奴婢、奴婢……”
薛放離倦怠至極,沒有理會他,隻是雙目輕闔。
江倦隱約覺得薛放離狀態不對,很小聲地問他:“王爺,你怎麼啦?”
弘興帝也皺眉問:“老五,你沒事吧?”
薛放離沒搭腔,江倦猶豫了一下,牽過他的手來查看,還好,沒有受傷,江倦正要鬆開,那隻手卻倏地抓緊了他的手。
江倦一怔,茫然地望過去,薛放離神色平靜,也沒有看他,可握著江倦的手卻在顫抖,似乎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江倦隻好任由他握著了。
但薛放離越來越用力,江倦也覺得越來越疼了。
弘興帝又問了一遍,“老五,沒事吧?”
薛放離始終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江倦隻好抬起頭,忍著疼替他回答:“王爺沒事。”
他的眼神濕漉漉的,睫毛也軟軟地黏在一起,像是要哭卻又沒有哭,安平侯佯裝無意望來,當即僵在原地。
他說不清自己什麼心情,隻聽見心跳如擂鼓。
可這根本不應該。
他怎會被膚淺的皮相吸引?
弘興帝又道:“老五,你原先住的陵光殿,應當還有乾淨的衣物,先去換一身衣裳吧。”
這一次江倦不能替他答話了,隻好晃了晃手,薛放離淡淡道:“嗯。”
隨之放開了手。
薛放離起身,立刻有人為他引路,江倦不確定要不要跟上,弘興帝向汪總管遞了個眼色,汪總管忙堆起滿臉笑,“王妃這是頭一次進宮,不如奴才帶您四處逛逛?”
完全陌生的環境,江倦下意識向薛放離求助,他的睫毛還濕潤潤的,薛放離看得腳步一頓,片刻後,麵無表情地頷首,江倦這才答應下來,“好。”
安平侯見狀,好似明白了什麼。
難怪江倦把他視為陌生人,難怪江倦始終無動於衷。
他怕離王。
連是走是留,都無法自己做主。
方才那樣,也是被欺負了吧?
思此及,江倦經過安平侯時,安平侯對他低語道:“待會兒我有話與你說。”
江倦驚詫地望了他一眼,匆匆走出去,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靠近主角會變得不幸的。
躺平裝死,他最擅長了。
江倦就差把拒絕寫在臉上,安平侯卻更是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沒多久,殿內隻剩下安平侯與弘興帝,弘興帝知道安平侯的性子,認定了什麼就無比執著,他無奈道:“怎麼?還是想求朕為你賜婚?”
安平侯正要說什麼,又不合時宜地想起江倦被打濕的睫毛與他潮濕的麵龐,像是含著露水的玉瓣,瑩潤一片。
鬼使神差地,安平侯搖了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嗬,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