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晚宴結束, 長公主府外,車如流水馬如龍。
尚書府的馬車,也還未出發, 停於燈火闌珊處。
安平侯大步而來,他走過一輛又一輛馬車, 而後一把掀開轎簾。
江念仰著頭, 正讓人用帕子替他處理額頭上的傷口, 見了安平侯,江念把下人屏退,他望著安平侯,微微動了動唇, 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唯有眼淚無聲地滴落。
“小念, 你受委屈了。”
安平侯皺起眉,輕輕拉起他的手, “今日之事, 我已知曉,離王實在是欺人太甚!”
“我本應在宴上,隻是舅舅留了我在書房,才未出席宴會, 若是我在,你也不會被如此羞辱。”
江念搖搖頭, 好似對這一番羞辱渾然不在意, 隻是低落地說:“侯爺, 長公主與駙馬不喜歡我……”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入了他們的眼?”
安平侯安慰他:“舅舅與舅母隻是沒有與你接觸。你很好,他們若是肯放下芥蒂與你接觸, 定會喜歡你的。”
江念咬了咬唇,“可他們也沒有與弟——”
他話音一滯,又想起了在宴會上,自己被人摁著頭磕在地上的時刻,這種恥辱與痛楚,當真足以讓江念銘記一輩子。
江念攥緊手心,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聲音說:“……他們也沒有與離王妃有過接觸。今日第一次見他,我瞧長公主就歡喜不已,駙馬與他,更是其樂融融,甚至還為他問責於我。”
“侯爺,我當真不如他?”
馬車內,燈火昏暗,江念聲音一度哽咽,他麵上滿是水痕,看起來楚楚可憐,安平侯本要作答,恍惚之間,卻又想起了那個少年哭起來的模樣。
——眼淚沾濕睫毛,仿若含露的玉瓣,睫毛一動,心都要軟下來。
江念,當真不及江倦。
“……侯爺?”
許久無人應答,江念輕喚他一聲,安平侯這才堪堪回過神來,他勉強一笑,“你怎會這樣想?”
“你便是你,無需與他人比較,也不要想太多。”
安平侯沒有正麵回答,但江念卻沒有發覺,因為他手中被塞入一個小瓷瓶,安平侯向他解釋道:“這是我從舅母手中討來的生肌膏。你這幾日,便在府上好好養傷吧,藥記得每日上一遍,免得留了疤。”
江念攥緊了小瓷瓶,“……嗯。”
安平侯又道:“宴會之事,本侯已叮囑過府上的下人不得提起,但……來客眾多,所以今日之後,若是有人說什麼,你不要放在心上。”
江念雙目輕閉,喃喃地說:“我知道。”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宴會之上,眾目睽睽之下,他被如此責罰,定會流言萬千。
可那又怎麼樣?他有的是辦法讓流言止息,也有的是辦法再讓他們提起尚書府二公子,讚不絕口。
——在他的上輩子,這個夏天可不安生。
江倦有離王回護,長公主與駙馬眷顧又如何?
再過不久,莫說是長公主與駙馬,就連弘興帝,也會待他禮讓三分,他會如往常一樣,把江倦狠狠地踩在腳底。
思及此,江念笑了一下,心中終於平複許多。
他狀若不經意道:“侯爺,先前你道要趁著長公主與駙馬不在,進宮讓陛下為我們賜婚,現在他們二人已歸來,我們的婚事……”
江念會問他,不過是想看看安平侯作何反應,畢竟他已經從江倦口中得知,婚事賜下來了,他今晚一再隱忍,也是不想讓安平侯為難,他二人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可誰知道,話音才落下,安平侯一震,倏地甩開了江念的手,反應劇烈。
“侯爺?”
江念驚詫不已,安平侯霍然起身,含糊其辭道:“……出了一些意外。”
他倉皇不已,江念隻當安平侯不好意思,也一心想給自己驚喜,心中更是甜蜜不已,便佯裝溫柔道:“沒關係,侯爺,時日還長,可以慢慢來。”
安平侯點頭,神色躲閃道:“時辰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好。”
道過了彆,安平侯走出來,車夫一鞭子甩在馬背上,馬蹄踏開,安平侯目送馬車遠去,人卻久久未動。
那一日在宮中,他並未堅持賜婚,便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他該如何告知江念此事?
.
翌日。
離王府上。
獨享單人大床房,江倦一覺睡到正午。睡到自然醒以後,他也沒睜開眼,覺得自己還能再睡一覺,江倦就翻了個身,打算換一個姿勢接著睡,結果這一翻——
翻不動。
江倦:“?”
他伸手摸索過去,腰上箍了一隻手,江倦推了好幾下,非但沒推開,反倒是自己的手指也被抓住,江倦隻好睜開眼睛。
旁邊竟然還有人。
“誰讓你睡這兒的?”江倦擰起眉尖。
“昨晚不許睡,”薛放離和衣躺在床上,懶洋洋地把玩江倦的手,“不是已經白日了嗎?”
江倦:“???”
“我沒有答應。”
“本王回自己的院子,怎麼也要你答應了?”
江倦故意懟他:“嗯,誰讓我管得多。管你笑不笑,還管你見了誰,什麼時候見的。”
薛放離眉稍輕抬,放在江倦腰上的手一緊,把他拉到自己懷裡,讓江倦伏在自己身上,“你可知曉姑姑如何說本王?”
江倦被他抱慣了,也沒有掙紮,隻是聽見他說這話,雙手放在他肩上,仰起了頭,“長公主說什麼?”
薛放離低笑道:“她說——”
“倒是沒想到,本王也懼內。”
江倦一怔,手一下發軟,整個人都跌入了他懷中。
懼內。
什麼懼內啊。
江倦心跳個不停,砰砰砰的,跳得很快,可他又正好貼在薛放離的胸腔處,耳邊傳來的聲響一下又一下,沉穩而有力,與他的慌亂截然不同。
“怎麼了?”
他頭埋得太久,也太久沒動靜,薛放離口吻平淡地詢問,江倦隻是搖了搖頭,聲音也有點模糊,“王爺,你心跳怎麼這麼穩啊?”
他很沒道理地指控道:“……它就不能跳得快一點嗎?”
薛放離:“抬起頭。”
江倦:“啊?”
江倦有點茫然,有人倏地捏住他的下頜,讓他抬起了臉,然後江倦的手也被拉起一隻,放在了一個地方。
薛放離垂下眼,“現在呢?”
江倦的睫毛動了一下,他與薛放離對視,還是很不解,可忽然之間,他那隻被拉起的手——它被放在薛放離的胸腔處,感受到了一陣跳動。
砰、砰、砰。
不算很強烈,可江倦的手指就是跟著一顫,王爺的心跳好像變快了,也好像沒有,江倦耳邊湧入一陣心跳聲,分不清是他們兩人誰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躍動不止。
這一刻,四下裡悄無聲息,卻又喧囂一片。
他們注視著彼此。
薛放離緩緩地問道:“快了沒有?”
江倦怔怔地說:“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