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
行宮地處偏遠,馬不停蹄地趕去,也要花上大半天,待到月明星稀之時,薛放離終於抵達。
他還沒下馬車,呼喊聲就已傳來,“殿下!殿下——!”
侍衛好似追趕一路,不僅他神色疲憊,就連他□□的馬,也累極,薛放離望去一眼,立刻有人前去詢問,不多時,一幅畫卷交至薛放離手中,“是楊柳生受殿下之托,根據多名乞丐口述繪製出來的畫幅,他好像發現了什麼,讓人立刻給殿下送來。”
薛放離頷首,漫不經心地打開畫卷。
下一刻,他動作一頓。
安平侯。
畫中之人,赫然就是安平侯。
是他將那些事情,告知的說書人?
蔣晴眉的事情,他又從何而知?
薛放離闔了闔眼,神色若有所思。
當年老侯爺戰死沙場,侯夫人前去為他斂屍,卻意外在邊關喪命,他們的獨子與侯夫人同行,也在邊關走失,再尋回來,已是一年過後,蘇斐月親赴邊關。
如今的安平侯,當真是老侯爺與侯夫人之後?
思及此,他眉頭一皺。
近日來的事情也紛紛湧入腦海。先是蔣森濤北上剿匪,領兵離京,再是弘興帝病情加重,前來行宮休養,而後便是今日,弘興帝再撐不住,他離開京城,趕赴行宮。
不知想起什麼,薛放離神色陡然凶戾起來。
“回府!”
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車夫聽令,開始掉頭,但沒多久,馬車就停了下來,車夫就顫巍巍道:“殿下……”
薛放離往外看去,行宮之內,走出許多禁衛軍——或許不該說是禁衛軍,而是身著禁衛軍服飾的私兵。
“蘇斐月……”
隻一眼,薛放離便想通了其中關節。
這些年來,他一直借著遊山玩水的名義,在招募私兵。
無論如何,他要立刻返京。
府上有人在等他。
“本王的劍。”
薛放離氣息冰冷至極,他伸出蒼白的手,有人遞來一把長劍,薛放離緩緩走下馬車,他的人馬怔與私兵對峙而立。
“殿下,何必掙紮。你們唯有十餘人,我們卻是百來人,不若——”
“束手就擒吧。”
“束手就擒?”薛放離聞言,掀唇一笑,神色嘲弄不已,“百來人又如何?不過是些草莽之徒,何懼之有?”
他散漫道:“蘇斐月竟大膽至此!本王今日——隻好清一清君側了!”
薛放離一聲令下,侍衛紛紛上前,薛放離也並無後退之意,手起刀落之際,鮮血噴灑一地,他神色不變,唯有衣袂翻動,獵獵作響。
兩方交戰,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蹄飛踏,似有千軍萬馬趕來,一陣地動山搖。
“殿下,卑職來了!”
蔣森濤一身盔甲,騎馬趕來。
在他的身後,跟了許多騎兵,蔣森濤翻身下馬,他對薛放離一笑,欣慰道:“這一次,卑職總算及時趕到,沒有再來遲!”
.
口岸處。
高管事在地上爬了許久,終於體力不支,再動不了一下。
下一秒,他的臉被人抬起。
“不是太子妃!他不是太子妃!”
饒是高管事拚命拖延,可還是抵不過叛軍反應過快,鹽商的船,最終還是被再次叫停。
江倦帶病奔波一整夜,也撐不住了,叛軍還未走入船艙,他也昏了過去。
再醒過來,江倦躺在床上,天青色的羅帳,錦被柔軟,好似還在王府上,昨晚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江倦不免有些恍惚。
“公子,你終於醒了!”
蘭亭撲過來,江倦回了回神,“蘭亭,這是在哪兒?”
她還未答話,已有另一人開了口:“長公主府。”
江倦一怔,望了過去,這才發現除了蘭亭,床邊還坐了一個華服女人,她發簪上的金步搖晃動不已,人卻麵露疲態,好似也哭了很久,卻又努力端著天家之女的威勢。
“長公主……”
“好孩子,你終於醒了。”
薛扶鶯勉強一笑,“你若是出了事,本宮當真不知該如何與你外祖父交待。”
江倦看了看她,輕輕地問:“駙馬的事情,你知道嗎?”
他不提還好,這麼一說,薛扶鶯又開始流淚了,“本宮也是昨日才知曉。”
“這麼多年來,本宮原以為他是在陪本宮遊山玩水,卻不知他竟在私底下購置私兵,蔣將軍暫時離京,皇兄的禁衛軍也……死的死,降的降,現在京城裡,全是他的人了。”
“本宮與他朝夕相處,卻是從未發現他包藏禍心,他……”
薛扶鶯哽咽不已,她拿起帕子,輕拭眼淚,人也越發的憔悴。
薛扶鶯恍惚道:“本宮的狀元郎,怎就成了今日的亂臣賊子呢?”
時至今日,薛扶鶯都還記得那一年,京城的牡丹花開得當真是漂亮。
她偷溜出宮,本是在賞花,忽然之間,聽見一個少年郎的聲音。
“老師,學生的誌向從未有過更改。此生隻願——去濁揚清,蕩滌世間一切不公!”
薛扶鶯想,什麼人,真是好大的口氣。
她撩開簾子,朝外望去,紅衣少年策馬前行,衣袍翻飛間,眉宇儘是屬於少年人的朝氣與瀟灑。
也許是看了太久,薛扶鶯被發現了,少年瞥來一眼,隨即一伸手,摘下一枝牡丹花,途徑薛扶鶯之時,他手一揚,這一枝牡丹花,就這麼彆在了薛扶鶯的耳後。
薛扶鶯一愣,本該大罵登徒子,可卻是臉紅了個遍,最終隻是呆呆地看著他遠去,心口也砰砰跳個不停。
她的狀元郎,有著世間最寬廣的胸懷,也有宏偉的誌向,他消沉過、也有過不得誌,可最終也隻是付之一笑,瀟灑放過。
原來這是她以為,也隻是她以為。
原來他沒有付之一笑,也沒有瀟灑放過。
他——
懷恨於心,籌謀多年。
連自己這個枕邊人,都一無所知。
她的狀元郎,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呢?
是那一年,他受人所托,前去為人洗刷冤屈,結果當地官商勾結,迫於強權,托付之人也反咬他一口,他被囚於牢獄,私刑用儘,苦不堪言?
可最終,反咬他那人,她的狀元郎,也一並救走了啊!
還是那一年,他奮力逃出,將此事告知白雪朝,總算得了皇兄的口令徹查案件,結果費儘千辛萬苦,甚至在返京途中,身中數箭,險些不治而亡,命懸一線,總歸將人證物證帶到,隻待皇兄下旨懲處設施官員。
可結果呢?
皇兄根基不穩,此事又牽連甚廣,最終選擇放火燒儘賬簿,並與他們說——
“水至清則無魚。斐月,白老,這一次,你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此事莫再插手。”
彼時,她的狀元郎日日飲酒,消沉不下,往日風流得意的少年郎,伏在她懷中痛哭失聲:“扶鶯,我誰也救不了,我什麼也做不了。”
“扶鶯,是我錯了嗎?”
她的狀元郎,不該是這樣啊。
他該意氣風發,躊躇滿誌,眉宇儘是風流色。
薛扶鶯深吸一口氣,想起往事,隻覺得鼻酸不已,她再待不下去,隻對江倦說:“本宮讓人給你送點東西吃吧。”
江倦其實沒胃口,但眼下這種情況,東西還是要吃的,他“嗯”了一聲。
遲疑一小會兒,江倦不安地問薛扶鶯:“長公主,他們……就是王府的管事與幫了我的紅玉,他們如何了?”
薛扶鶯已然起身,聞言腳步一頓,“本宮讓人把他們安置好了,暫且無事。”
江倦心裡總算好受多了,“謝謝你。”
“不必謝,”薛扶鶯惆悵道,“這是本宮現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了。你放心,你與你的人,本宮都會儘力護著的。”
話音落下,薛扶鶯就走了,好似怕再待下去,會在江倦麵前失態。
江倦目送她離開,薛扶鶯每走一步,頭上的步搖都晃動不已,江倦看了很久,忽然認出薛扶鶯發簪上刻的是一隻……
小雀兒?
江倦一怔,這隻小雀兒,他越看越眼熟,思索了很久,江倦恍然大悟:“蘭亭,你還記得那個嗎——蚌雀!是個小牌子,上麵刻了一隻小雀兒,但又看起來像蚌珠,是六皇子送的賀禮,當時王爺讓人與陛下的賀禮一同送了過來。”
蘭亭“啊”了一聲,她可不止記得,離開王府之前,蘭亭拿了一個小包袱,這蚌雀,好像就收在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