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前簽訂的知情書上寫明了良性楔切, 惡性葉切, 中途如果不更改手術方案的話,並不需要家屬簽字。
簡居寧就在門外等著,並沒有人來告訴他手術室內的情況, 也沒人來找他簽字。他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一盒煙,手術室門口牆上的禁止吸煙表之很是鮮明, 他又想起甄繁在視頻裡讓他不要吸煙了, 那時候她應該還沉浸在對惡疾的恐慌裡。
這樣一個怕死的人,當初車禍一定怕死了吧, 偏偏還騙他是去做項目了。電話裡他冷言冷語,她還一個勁兒地道歉。其實他很懷念五年前的甄繁,很懷念,以至於他對後來的甄繁愧疚中帶著一絲嫌棄, 愈是嫌棄, 就愈是愧疚。
但這嫌棄他連對自己都羞於承認。
甄繁雖然在感情上一貫遲鈍,但對他的一舉一動卻格外的敏感, 所以她肯定感受到了這嫌棄。簡居寧曾去過某個宗教主義極端盛行的國家,那裡曾有小孩子做人肉炸彈,以犧牲自己為代價來懲罰彆人。甄繁當初同他結婚大概也是這種心理, 而後她發現還是愛他, 到後來不僅他嫌棄她,就連她也嫌棄自己了。
在等待的過程中, 簡居寧把結果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是良性, 他就再不去打擾她;如果是惡性的話, 他得養她。
醫生將甄繁從手術室推出來時,簡居寧便聽見甄繁在說話,仔細一聽,才聽見她在一張張說自己的銀行卡密碼,“甄言,你可記清了啊。”
麻醉誘導期說胡話的胡大夫見得不少,但像甄繁這樣一直報自己銀行卡密碼的還是第一個,而且她雖然神智不是很清楚,但報密碼卻很有順序,先是開戶行,再是卡號,然後才是密碼,
直接把手術室裡的大夫護士都給驚呆了。如果不是很快進入到深度麻醉,胡大夫相信甄繁能把她家的密碼全都報出來。等術後甄繁醒來能開口說話時,又開始報起自己的卡號密碼來。
“你太太已經醒了,不過麻醉代謝需要一段時間,現在要送去觀察室觀察。”胡大夫沒忍住又來了一句,“簡先生,你太太把你家的密碼都報了出來,有時間你去改個密碼吧。”胡大夫是以開玩笑的方式說的,畢竟卡號那麼長,很難有誰聽一遍就記住。
今天前麵幾台手術都是浸潤癌,隻有甄繁這一台好很多,不過同樣的結果在醫生和家屬看來則是完全不一樣。
因為以往有好幾個患者都被托盤裡的病理實物嚇暈過去了,所以現在胡大夫隻把自己拍攝的病理照片給家屬看,“術中病理顯示是原位癌,無浸潤,不過具體結果得等大病理結果出來。”
“大病理什麼時候出?”
“不出意外的話,下周五能出結果。”
簡居寧想去握一握甄繁的手,發現她的拳頭緊握著。
甄繁被送到觀察室不久就完全清醒了,她已經忘記了之前說的胡話,隻記得在手術室裡被搖醒後她問過醫生是良性還是惡性,但具體結果愣是給忘了。
甄繁躺在那兒一個勁兒地回想大夫跟她說了什麼,可怎麼也想不起來,現在她連問第二遍的勇氣都沒有了。
不過身體的疼痛製止住了她的胡思亂想。
她此時分外地想念自己的爸爸媽媽,現在爸媽應該已經吃晚飯了,不知道飯桌上會不會有門釘肉餅。這個點兒甄言應該在K大食堂,她每次和甄言去食堂吃飯,他都會給自己買一個K大的自製酸奶。
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在醫院裡,肯定沒有現在過得這麼舒心,所以她不告訴他們是對的。
她給正經買的貓罐頭估計這時候已經到了,聽老甄說,前兩天鄰居要把正經請去抓老鼠,老甄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個笨貓,怎麼會抓老鼠呢,不被老鼠嚇死就不錯了。她不把倉鼠買回家養並不是怕正經把倉鼠給吃了,而是怕倉鼠把正經給嚇著。
甄繁此時不適時地想起了簡居寧,他曾經也說要讓正經抓老鼠,那時候他為了勸退自己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她平躺在床上,由於要監測心率,她的手指被夾得很痛,不過跟胸口的疼痛相比,那實在不算什麼。而跟恐懼一比,更。她很希望有人能握住她的手,即使是簡居寧,哪怕他隻是可憐她。
不過很快甄繁就唾棄起自己的沒出息。
她的口很渴,護士告訴她一滴水都不能沾,也不能睡覺。甄繁睜著眼睛一秒一秒的數,她不想讓這時間白白浪費,便像往常睡不著時,開始複盤起自己的工作,她努力回想自己錄製的節目,想著哪塊要剪掉,哪塊不行可能需要重錄一遍,她想著想著突然就崩潰起來,不過哭也是需要力氣的。護士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甄繁的眼淚流下來。
“很疼嗎?如果太疼的話可以打止痛針。”
甄繁說不是很疼,還可以忍。
這家醫院的術後觀察室不允許病人家屬進入,簡居寧隻能在外麵等著。
簡居寧給自己認識的專家一個個打電話,電話那端的回複十分一致,原位癌切除後預後效果良好。
但術中病理和大病理還有一定的誤差,這並不是最後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