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裡又下了一場大雪, 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
路荀吃了早飯,在鎮子上閒逛了一圈,也沒遇上幾個人, 找不到線索, 隻能等著魔修主動現身。
轉身正打算往回走,卻見有人從另一條路走了過來。
是個中年男人,看上去頗為老實,路荀昨日見過他, 當時不少人都擁著路荀, 將他往鎮子裡帶,而這個中年男人默默的跟在身後,一聲不吭。
小路是通往後山的,路荀昨日在鎮子上閒逛時, 將每條路都記了個大概。
中年男人提著竹籃子, 蓋著一層布, 路荀看不清裡麵裝了什麼。
“阿叔,您這一大早的上山?”
中年男人沒有理他,見到路荀眉頭微微蹙起, 想要繞開路荀,路荀卻跟在了他身後。“雪這麼厚, 上山的路不好走吧?”
“阿叔, 你上山提著籃子做什麼?”
路荀一句話一句話的往外蹦,中年男人不想理他。
路荀故作不覺, “鎮子裡好無聊, 帶我一起上山吧。”
這句話讓中年男人停止了要邁出去的步子, 回頭盯著路荀看了好一會。才道:“彆跟著我。”
路荀眸子中滿是疑惑, 天真的問道:“可是鎮子上真的好無聊哦。”
男人的目光突然變得淩厲, “不想死就彆亂跑。”
“誒?那你帶我一起上山嘛。”
男人不想和路荀多糾纏,轉身欲走,蓋在籃子裡的布突然被掀開。
“你乾什麼?”男人暴怒瞪了他一眼,有幾分慌張的看向四周,見周圍沒有人才鬆了口氣。
“阿叔,大早上就上山祭拜,是拜山神嗎?”
路荀輕笑一聲,臉上透著漫不經心,和方才那副傻白的模樣相差甚遠,男人驚愕的瞪著他,“你,你……”
“嘖,讓我看看。”路荀的眸光落在了籃子裡,“白色的蠟燭是祭拜死人的,怎麼還有小孩子的衣服。大雪天上山,不怕嗎?”
男人這下終於明白過來,路荀哪裡是什麼迷路的書生,他從昨天就在偽裝,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蠢樣子。
男人的目光變得警惕,“你想乾什麼?為什麼混進我們鎮子。”
路荀這兩天一直找不到能問話的人,眼前的男人倒是一個突破口。“為了救你們這些無知的傻瓜。”
“一起?”
路荀這話雖是疑問,卻不給中年男人拒絕的意思,兩人一前一後的朝山上走去,走到了半山腰男人沒有繼續前進,而是繞到了一棵樹後麵。
他將蓋在籃子上的布鋪在了地上,從籃子裡把東西一一擺了出來,用火折子點燃了燭台。
衣服、撥浪鼓、風車和泥人,兩隻燭台,兩隻香,還自帶了一個小火盆,卻沒有燒給死人的紙錢。
路荀沒有在這個時候打擾他,而是等著他走完了祭拜完後,幫著他將衣服和那些玩意兒一起丟進了小火盆裡。
男人盯著那一小簇火苗,眸子中溢滿了悲傷。
兩人相顧無言,沉默了許久,男人才終於開口,“你和那日來的修士是一道的嗎?”
路荀沒有否認,男人慘白一笑,“你比他們要聰明。”
“謝謝。”路荀大方的接受男人的誇讚,“現在能說了嗎?”
“約四五年前,鎮子上開始年年下大雪,鎮子往年也會下雪,但沒有這麼頻繁,也從來不會那麼冷,冷的太不尋常,凍死了好多人。”
“大雪夜,我們很少出門,但是那年死的人,都是死在了屋外,還是在自己家外麵,像是凍死的又像是嚇死,什麼死狀都有。”
“這和鎮子上流傳的拜山神有聯係嗎?”
男人點了點頭,陷入了回憶之中。
“那年冬天死了很多人,後來族長不知從翻閱的典籍,告訴我們祭拜山神可以保我們平安。”
那場大雪,以及接連的離奇死亡事件,鬨得人心惶惶,族長的這番話,無異於給了整個鎮子希望。
誰也不想一覺醒來,就暴屍雪地。
沒幾天,鎮子上就舉行了拜山神的儀式,所有的人都必須參加,不參加者不被山神庇佑。
男人苦笑了一聲,“我們都以為隻要心意虔誠,就能被山神庇護。誰也沒想到,山神的祭品,竟然是活生生的人。”
最初,鎮民們都不願意,覺得過於離譜。可耐不住接連幾天,又發生了離奇死亡,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
於是,鎮民們就接受了這場祭祀,至於被祭祀的活人,由老族長親自挑選。
路荀隨口一提,“你們老族長,身子骨不錯。”
男人似乎沒想到路荀的關注點會在這,愣了一下,還是老實回答。
“也不是,之前老族長的冬天根本下不了地,這幾年治好了些,拄著拐杖還是能走。”
“我是說他的身體不錯。”
“對,老族長身體還不錯,很少生病,連傷寒發熱都沒有。”
“你不覺得奇怪嗎?”
路荀恰似無意的反問,令男人怔在了原地,張了張口,好半響才將心底的驚愕說了出來。“你,你懷疑是……”
“什麼時候拜山神?”
路荀的話題跳的太快,男人總是要反應一會才能跟上他的思路。
“去年是在除夕夜,今年應該會提前。”
路荀嘴角一勾,帶著些許嘲諷。“怕突發變故,想早點將我送去祭祀?”
男人不知道如何回答,因為他們隻接到老族長的傳話,說今年的祭祀提前,而且的確是在路荀出現後才提出來的。
“走吧,待太久該被發現了。”
兩人一同下山後,路荀就去找了蘇清珩,將事情始末和他說一通。
“那師兄要等到祭祀嗎?”
路荀搖頭,“太久了,今晚我們就去老族長那探一探。”
忽然想起什麼,路荀又開口問道:“裴渝怎麼還沒來?”
“我剛和他聯係了,他說小白不見了,昨天找了一夜也沒找到。”
正說著,窗戶的一邊被悄悄推開,裴渝將隱身符撕下,翻身進來。他神色懨懨,很沒精神。
“小白沒找到?”
“沒有,我還讓師弟師妹們幫我一起找了。”裴渝起先還算冷靜,說著說著突然抱住了路荀,趴進他的懷裡。
“阿荀,小白就是有主了,我都給他打了標記,可他還是跑了。肯定去找他的前主人了。”
“隻希望小白的主人是我們玄山派的弟子,這樣有機會我還能經常去看望它,可是他要是跑下山了怎麼辦?”
路荀張口正想安慰一番,裴渝不給他張口的機會,死死的抱住路荀,勒的路荀快喘不過氣。
“咳,你先放開我。”
“小白不要我了,連你也嫌棄我。”
裴渝眼下烏青,嗓子有幾分沙啞,路荀甚至可以想象他在夜裡,一聲一聲的叫著小白的名字。
路荀於心不忍,任他這麼抱著,“它會回來的。”
蘇清珩冷眼看著裴渝,忍了忍,實在沒忍住,一把將裴渝從路荀身上撕了下來。
“裴師兄,注意儀態。”
裴渝:???
聽聽,這是人話嗎?
他都這麼傷心欲絕了,還要注意什麼儀態?
裴渝一腔委屈無處訴,路荀隻覺牙疼,上前拍了拍裴渝的後背,好聲安撫道:“小白興許是溜出去玩了,等回來打它屁股。”
裴渝眨了眨眼,泫然欲泣,“小白,它會回來嗎?”
“會的,會的。”
“你上次說它會跟著我,果真跟著我了。你這回說他隻是出去玩,肯定也是溜出去玩了。我將它養出了一身膘,它肯定舍不得我……的那些零嘴。”
裴渝緩了一會,又要抱住路荀,腦袋靠在他肩膀上,略微感動的說。
“阿荀,你真好。你好久沒有這麼溫柔的同我說話了。”
路荀平靜的麵上勾起一抹溫柔的假笑,“鬨完了?那就開始辦正事。”
裴渝訕訕一笑,演過頭了。
“咳咳,是有什麼發現嗎?”
路荀將今早的事又同他說了一遍,裴渝麵上的驚訝轉為肅然,最後沉著臉,好半響才問道:“那你有什麼計劃?”
“你消息靈通。去調查一下附近的鎮子或者村子,有沒有離奇死亡的事件,包括但不限於玄山派的地界。”
“你是覺得……”
路荀肯定了他的猜測,隻在一個鎮子上連續鬨出人命,實在太過引人注意,逼急了,鎮子上的人估計就安撫不住。
魔修既然要活人祭祀,那不可能一年隻殺一個人。為了降低目標,他應該會在多個鎮或者村子裡搞事,不一定適用拜山神這類的手段,也可能是其他方式。
而且,所有的異事都聚集在玄山派的地界,會容易引起注意。
但是幾個地方隔著太遠,魔修來回奔波又不好動手。所以,路荀想著重調查一下臨近的村鎮,尤其是不屬於玄山派的地界。
“以江柯鎮為中心,調查臨近的村鎮。”路荀又問:“這一地段都有哪幾個門派分管的?”
“因為這一地段偏僻,當時開群仙會時,各個門派都不想插手。最終大會的結果就是平分。”裴渝說起正事,倒是嚴謹認真。
“以江柯鎮為中心,大概有百來個村鎮,分彆有十幾個門派負責。我昨天特意調查了下你說的雲溪鎮,就在江柯鎮的隔壁,屬於望山派負責的地界。”
晚上,三人都用上了隱身符,悄悄的來到了老族長住處。
他們趴在屋簷上,收斂氣息,偷偷觀望。
沒一會,老族長從外麵回來了,關上院門後,他將拐杖隨手丟在了一邊,原本佝僂的背瞬間挺直,走路也不發顫,步伐穩健,氣息均勻。
屋頂上的三人略微驚訝,那老族長沒發現異常,自顧自的走進了房間。
三人從屋頂上翻下,貼著房門,繞到了窗戶後,老族長的窗戶打開一半,冷風嗖嗖的往裡灌。
老族長脫下了外袍,隻穿了件單薄的裡衣,屋內沒有火盆,老族長也不覺得冷,他在桌前坐下,一道紫黑色的煙霧從他身上緩緩化出。
“身體日漸強壯的感覺如何?”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響起,那道紫黑色煙霧落在了地上,儼然是個人的身形。
三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見了驚訝之色,原以為是魔修作祟,今日一探才知曉是魔物作祟。
怪不得老族長渾身透露著古怪,原來是被魔物附身。
“感謝您,我感覺非常好。”老族長的身體恢複壯年期,但聲音蒼老依舊,“我替您準備了一個絕對乾淨的祭品。”
那魔物的聲音略顯尖銳,帶著一絲欣喜。
“絕對乾淨?”
“是的。”老族長道:“一個書呆子,傻愣愣的,看起來沒有貪欲,您絕對會喜歡。”
魔物吞了下口水,越發激動難耐。
“快,讓我吃掉他。”
“再幾天,彆急,很快就能讓您飽餐一頓。”
路荀朝兩人做了個離開的手勢,三人靜悄悄的撤出了老族長的住處。
走出老遠一陣,裴渝才鬆了口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魔物可以附身在人的身上。”
“這不是魔物附身。”蘇清珩眸光晦暗,肅靜的麵上淨顯冷意。“是老族長在飼養魔物。”
路荀驚訝,這兩者的區彆可就大了。
如果是被魔物附身,那作祟的便是魔物,魔物是主導者,引誘老族長作惡。
但如果是老族長飼養魔物,則就是相反,老族長占主導地位,利用喂養魔物,來滿足自己的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