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完了劍,側頭望向窗外那輪月光,望了許久。
少年並沒有來。
如他意料之中。
他下床將窗關上,躺在床上閉了眼。
若有似無的風流動著,混亂而破碎的夢裡,他一如既往地睡不安穩。
……
又過了幾日。
葉雲瀾正拿著書卷靠在床上翻閱,忽然聽到窗戶被人敲響。
他翻書的手一頓,沉默片刻,覺出一點意外。
他原以為少年已經知難而退,不會再來。
葉雲瀾起身開窗。
才剛剛打開一道縫隙,他的手便被人抓住了。
因身具冰靈根之故,他的體溫本就較常人偏低,可抓住他那隻手卻更加冷得嚇人。
“仙君。”他聽到少年沙啞的聲音,“雪盞花……我帶過來了。”
葉雲瀾從漆黑窗縫中捕抓到對方那雙狼一般幽幽發亮的眼,微怔。
他不動聲色地掙開那隻手,打開窗戶,淡淡道:“你進來吧。”
少年翻身躍進屋中。
他身上仍是之前那身破舊衣著,此時卻在一滴一滴往下滴水。
水落在地上,有寒霧散開。
葉雲瀾看著少年從濕透的衣服裡小心翼翼取出一朵花來,捧到他麵前。
那花生得純白晶瑩,形態極美,有十二片花瓣,聚攏成盞狀,每一瓣皆似冰雪凝就。
是雪盞花。
葉雲瀾低頭端詳片刻,忽然道:“你去了望雲峰?”
按此時節氣,青雲山上不會有雪,隻除了一處地方。
天宗宗主閉關所在的望雲峰。
望雲峰常年嚴寒,裡麵禁製重重,平日沒有弟子敢於靠近。
少年點頭。
葉雲瀾沉默了一下,“雪盞花離開冰雪很快便會凋零,你是如何把它帶過來的?”
“我一開始那幾日取的花……確實都凋謝了。”少年道,“後來,我想了一個辦法。”
“我聽說……青崖峰上有寒泉,寒泉之水,聚凝冰魄,即便在烈日之下,寒意也不會消散。”
“所以我在取花之前,先在寒泉泡了半日,再把花藏在懷裡,這樣,花就不會中途凋謝了。”
少年說著,蒼白俊美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笑,這一笑,他身上那股似乎與生俱來的陰鷙之氣便淡了許多,看上去,反而像極了一隻濕漉漉毛茸茸的小狼崽在尋求誇讚。
他道:“仙君,雪盞花……好看嗎?”
葉雲瀾沒有想到少年會想出這樣的辦法。
他接過那朵雪盞花,指尖輕撫了一下其中一片花瓣,那花瓣輕顫了一下,便慢慢化成雪白的花汁,順著他掌心流下。
再過一會,少年辛辛苦苦取來的這朵雪盞花,便已經在他手心凋零散儘了。
少年臉上卻沒有流露絲毫失落之色,他甚至沒有看那雪盞花一眼,隻是仰臉看他,道:“仙君如果還想看花,我可以……再幫仙君去取。”
少年扯了扯他衣袖,“所以……以後,我還能再來見仙君嗎?”
葉雲瀾這次沉默了許久,才終於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頭。
少年頭發濕漉冰冷,他卻依稀覺出了幾分柔軟。
或許不是柔軟,而是他在心軟。
“你叫什麼名字?”葉雲瀾問。
少年道:“沈殊。”
沈殊。
葉雲瀾前世對這個名字並沒有印象。
大約是因為……前世的沈殊,並沒有被人救出秘境。
沈殊是因自己活下來的。
葉雲瀾想到這,心尖忽然微微顫了一下。
“寒泉侵骨,易生風寒。你今日先回去換身衣服吧,”他道,“以後,也不必再帶雪盞花過來了。”
少年扯他衣袖的手猛然收緊。
葉雲瀾偏過頭,抿了抿唇,繼續道:“……雪盞花脆弱難養,極易凋零,其實我並不很喜歡。你以後若過來的話,便帶些其他花給我吧。”
——
賀蘭澤端著藥碗進屋時,聞到一陣很淡的花香。
他見到葉雲瀾正背對著他站在窗邊,似是正在擺弄什麼東西,一頭烏發如瀑垂落,身形消瘦,明明人並不遠,看著卻似雲煙一般,一不注意便會消散了。
賀蘭澤走到他身後,忽有了想要把人擁緊的衝動。
他輕聲道:“葉師弟,該喝藥了。”
葉雲瀾淡淡“嗯”了一聲,“師兄放桌上吧,我待會便喝。”
賀蘭澤這才注意到,葉雲瀾擺弄的是幾枝插在瓶中的紅梅。那紅梅鮮豔,更襯得他的手如雪般蒼白。
脖頸修長,長睫如羽。
人與花,都是極美的景致。
隻是,院中並沒有栽種紅梅。
賀蘭澤皺起眉,忽而道:“容師弟可是又來看你了?”
葉雲瀾並沒有回答,隻是垂眸將那幾枝紅梅仔細擺好。
賀蘭澤見他不答,卻已確定了心中猜測,他沉默了一下,道:“若是葉師弟喜歡花草,師兄以後來探望你時,便也捎些過來。師弟長期在此靜養,平時若能有些花草解悶,也是好的。”
葉雲瀾搖了搖頭,“不必勞煩師兄。”
他指尖從紅梅上離開,端起桌上藥碗,回寒玉床邊坐下喝藥。
衣袖擺動間,隱有香氣浮動。
似是梅的花香,又似他身上特有的冷香味道,間雜著碗中微苦的藥香,混在一起,浮動在午後的陽光裡,竟有熏人欲醉之感。
賀蘭澤靠在外間牆邊,並沒有隨葉雲瀾走進內室。
他垂下頭,深深吸了幾口氣。
他以前知道隻美色能教人魂牽夢縈,卻不知道相處久了,就連一絲香氣,也能夠勾動心中渴念與不甘。
他想起之前容染走時,炫耀似地對他說過的話,慢慢攥緊拳頭。
正此時,門外忽然響起一道柔和聲音,“阿瀾,你醒了麼?來給我開門。”
“我帶你去找師尊療傷。”
作者有話要說:忽然發現多了好多小天使呀,抱抱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