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瀾走進花海。
馥鬱的芳香竄進鼻尖,帶著晨間露水、陽光還有泥土的氣息。
浸在怡人的香氣裡,連拂在臉上的微風都仿佛變得溫柔。
“沈殊,”葉雲瀾輕聲道:“這些花,都是你種的麼?”
沈殊已起身跑到他麵前。
少年長發垂在頰邊,臉容蒼白尖削,衣物十分破舊,仰頭看他時雙眼裡卻仍然溢滿高興,聞言點點頭,“給仙君的……驚喜。”
葉雲瀾:“你是如何想到要在我住處旁栽花的?”
“上次,仙君要我折花,可後來又告訴我,不喜……見雪盞花凋零,”沈殊認真答,“那時我就想,若能在仙君住處周圍遍栽花草,這樣,仙君便能時時可以看花,而花……也不會凋零了。”
“七日太短,我隻走遍了整個雁回峰,將能看見的花,都移了一些過來。”
“仙君,你……喜歡嗎?”
少年的目光太過專注而熱烈,葉雲瀾微怔,下意識移開眼睛。
他俯下身,輕輕觸了觸身側一朵星辰花。
這花兒生得潔白晶瑩,五角尖尖,彷如天上星辰。
葉雲瀾觸了一下,覺得可愛,忍不住便又觸了一下。
那朵小小的花兒便顫巍巍地晃著,花瓣上盛著的露水流淌到他指尖,沁出一點溫柔芳香。
前世,他為世人恐懼退避,所過之處,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所居之地,更是方圓百裡人煙俱無。
於是他隻能在住處旁獨栽花草。
閒時便取一壺酒,攜一張琴,一個人坐觀四時花開,年輪更迭,大約算是他生命最後的歲月裡,所剩無多的賞心樂事。
“我很喜歡。”他輕聲道。
沈殊的視線隨著葉雲瀾纖長指尖移動。
他想,自己若是那朵花的話便好了,那樣,葉雲瀾便也會用掌心去撫摸他的頭,注視著他,對他說,“我很喜歡”。
他凝視了葉雲瀾半晌,見對方注意力還在那花兒上,忽然啞聲道:“仙君,你答應過……要給我獎勵的。”
葉雲瀾指尖一頓,想起之前沈殊在雲天宮裡雙眸亮晶晶看著他的模樣。
“你呀……”他微微失笑,指尖從花瓣上離開,直起身麵向沈殊,道:“說吧,這次你想要什麼獎勵?”
便聽沈殊沒有猶豫道:“我想請仙君,收我為徒。”
葉雲瀾怔住。
他沒有想到沈殊想要的是這個。
拜師收徒,在修行界中,是極為重要之事。
在某種意義上,師徒之間的關係,甚至比血脈親緣更為密切。因為修行者壽元大多十分悠長,而塵俗中的血緣羈絆至多不過百載,而修行界中師徒間的羈絆卻能夠綿延修行者的一生。
葉雲瀾以前從未收過徒弟。
所以他並不知,為師者,究竟要承擔什麼責任,要如何去行教導,要怎樣才能夠正確引一個人,走上一條適合自己的、平坦順遂的道途。
他前世的道途太過坎坷,是在遍地荊棘和利刃之中,淌著血爬過去的。
遍體鱗傷,瘡痍滿目。
他並不希望再有人走上與他同樣的路。
……更何況,此世他早已決定,不再與人世有所掛牽,安靜地渡過一生。
葉雲瀾沉默半晌,道:“為何忽然想拜我為師?”
“我聽彆人說,師徒是修行界裡,除道侶之外,最為親近的關係。”沈殊認真道,“我想成為……仙君身邊的,親近之人。”
葉雲瀾不語。
見他久久未答,沈殊便認真繼續道:“仙君若收我為徒,我定會好好聽仙君的話。”
“仙君想要我做什麼,我便會去做什麼。”
“我能夠幫仙君照料花草,打掃屋舍,還能夠為仙君……尋來更多不同的花。”
“沈殊。”葉雲瀾忽然打斷道,“你說你要拜我為師,可直到現在,你都隻在說你可以為我做什麼,卻並沒有說,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麼。”
沈殊愣住。
葉雲瀾低歎一口氣。
“拜師收徒,並非如你所想那樣簡單。”他道,“我雖曾在秘境中救過你一命,但我也早已說過,我並不需要你的報答。你若隻是因為感激我想拜我為師,其實不必。天宗裡,多的是能夠成為你師父的人,而他們能教的東西,也比我要多得多。”
沈殊:“可我……隻想當仙君的徒弟。”
從雪盞花一事上,葉雲瀾已見識到了他的執拗,對他的話也不算意外,隻淡淡道:“而今我無法動用靈力,在天宗已算是個廢人。你若是拜我為師,人人都會嘲笑你,去拜了一個廢人為師。”
沈殊卻疑惑道:“彆人嘲笑,與我……有什麼關係?何況仙君……不是廢人。”
“我見過仙君的劍。”他道,“仙君抱著我掠出秘境時,曾出劍斬破路上阻礙……那劍光很耀眼,很輝煌,是……九天上仙人的劍法。”
他認真道:“我很想學。”
葉雲瀾握著缺影劍的手微微收緊。
前世人人都說,鬼羅刹的劍法,是地獄裡厲鬼索命的劍法,而他所執修羅劍,更是極惡殺戮之劍,浸透了無數冤魂的哀鳴。
可沈殊卻說,他的劍法,是九天上仙人的劍法。
沉默許久,葉雲瀾終是微微鬆了口。
“你若隻是想學劍,平日過來,我可以教你。”他道,“至於其他之事……以後再說吧。”
沈殊還想說什麼,卻敏銳覺察到眼前人眉目間盈著的一絲倦怠冷漠之色。
他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對方時,對方想要關窗拒絕他時,也是這般神情。
沈殊不怕拒絕。
卻怕太頻繁的求請,會惹來眼前人厭倦。
而對方並沒有完全拒絕他。他有的是耐心和時間。
他眸光深黯,終是微微點頭。
葉雲瀾穿過花海,推開了竹樓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