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咒印(1 / 2)

病美人[重生] 夜雨行舟 24816 字 9個月前

風聲呼嘯。

葉雲瀾瞳孔緊縮。

他想轉身就走, 卻已來不及。

一種難以遏製的疼痛感從神魂深處湧現,心口處仿佛被一隻大手攥緊,被揉捏得滲出血來。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 蒼白臉頰上滲出了薄汗。

前世他自己親手在神魂裡種下的咒印,並沒有因重生而消弭。

這件事, 當年在聽風亭裡, 容染對他下藥之時,他便已經知曉了。

隻是, 這種程度的痛苦,並不是不能忍受。

他麵無表情想, 握劍的手驀然攥緊,抬起劍尖,直直指向陳微遠。

——

陽光下,街上人長睫撩起, 劍尖直指向他,眸光浸透寒意。

蒼白臉頰上, 卻盈著一滴殷紅血淚。

如此淩厲。

……又如此脆弱。

真美。

陳微遠想。

心中難得升起幾分探究的興致。

他起身, 正想飛身下樓,未想到對方卻忽然收起手中長劍,漠然回轉過身, 沒有再看他一眼。

仿佛剛才對他抬起劍,不過隻是因為他的目光太過冒犯, 而做出的警告而已。

隻是,陳微遠不會錯認,方才那人望向他的時候, 目中所藏的, 分明是殺意。

那人認識他。

不但認識, 還怨他恨他,想要殺他。

陳微遠腳步停在原地,看著街道上那人背影,微微眯起眼。

他的手扶著倚欄,指尖搭在上麵,一下又一下地敲擊。

旁邊有腳步聲走過來。

他微微側過臉,便見到徐清月瑩白清麗的側顏。

忍不住兩者相較。

今日之前,他一直認為徐清月容色之美,堪稱人間清月。

隻是方才,他卻瞥見了另一輪遙不可及、不在人間的明月。

便聽徐清月輕輕笑道:“陳師兄忽然起身,莫不是也被方才街道上那人劍法所驚豔?”

陳微遠思緒收回,溫聲道:“不錯。”

徐清月手臂倚著欄杆,微微探身往外看去,聲音悅耳如清泉,“我亦如此。能夠以凡人之身迎戰金丹修士,如此劍境,我在北域同輩之中還未曾見過。”

他有些好奇,“陳師兄,你覺得他劍道境界已經到了何種程度?是宗師、小乘……還是傳說中那些有能力攀登仙階的大能,方可觸及的大乘之境?”

陳微遠回想起他方才所見到的劍光。

他不習劍,卻見過很多人出劍。

其中並不乏小乘、大乘期的劍修。

大乘境劍修一劍可以傾覆山河,足以讓修行者突破凡身六境攀登仙階,即便身體中沒有修為,尚處於凡身六境的修士也不會是他對手。

而街道上那人,方才一直被另一個黑衣青年護在身後的,之後再出劍,也隻是因為迫不得已。

他沉吟半晌,道:“應當是小乘境。”

“師兄與我所想的相差不多。”說至此,徐清月卻微微蹙起眉,“劍道有如此造詣,怎會沒有靈力修為……”

劍道境界與修為境界本是相互相成的,光擁有劍道境界,卻身無修為,實在很奇怪。

陳微遠沒有答話,隻是低眸看向坐在桌旁的陳羨魚。

陳羨魚知意,忙道:“葉師弟是因為救人,不慎重傷,才失了修為。”

“天璿師弟識得他?”徐清月麵上露出一絲詫異,旋即便是深深可惜,“他,竟是因為救人重傷才失卻修為的麼。”

又轉頭道,“我聽陳師兄說過,天璿師弟這幾年是去了東洲天宗遊曆,如此說來,此人該是天宗弟子……敢問其名諱?”

陳羨魚道:“雲起龍驤,瀾濤洶湧。他的名字,喚作葉雲瀾。”

“葉雲瀾……”徐清月低喃著重複了一遍。

陳微遠忽然淡淡笑了笑,道:“清月,難得見你對人如此感興趣。”

“同為劍修,有些惺惺相惜罷了。”徐清月道,“我一直知天池山論道會上群英彙聚,未想論道會還未開始,便見到了令我驚豔的人物,實想與之結識一番。”

他沉思了一下,望向陳微遠,道:“貿然結識恐怕不妥,陳師兄不若給我支支招?”

陳微遠看著徐清月。

對方的眼眸清冽有光,容顏美麗奪目。

忽然想起他們當年初遇,也是在一場比武大會上。

天機閣與檀青宗為北域兩大宗門,陳、徐兩家又關係密切,經常會聯同一起舉辦比武大會,讓兩派年輕弟子相互比試。

而那一回,他奪得了魁首。

徐清月主動前來結識他,眼中有欽佩仰慕。

年少時間徐清月容貌已出落得十分奪目,但因為年紀小,身形未長之故,看上去有一種模糊性彆的秀美。

他一開始以為對方是個姑娘。

那時徐清月抱著劍過來,仰著一張秀美絕倫的臉,喚他:“陳師兄。”

陳家地位階級森嚴,天機閣亦如此,旁人稱呼他,隻會喚他為“少閣主”,或者是“少族長”。

徐清月,是第一個喚他師兄的人。

陳微遠目光在徐清月瑩白的臉上流連片刻。

“會有相識機會的。”他聲音淡淡,“天池山論道會,本就是為了促進修真界各派宗門弟子切磋交流而開,大會尚未真正開啟,你其實也不必著急。”

徐清月卻道:“隻是,他因負傷失了修為,恐怕在比試上,會有所吃虧。”

“是了,”他一拍手,“不若我去給他送些療傷丹藥,看能否借此機會,與他結識一番。”

檀青宗雖非道門六宗之一,卻有著修真界第一藥宗的美名,裡麵的修士大多是醫修。

如徐清月這般的劍修,是極少數。

而徐家,也是上古世家中有名的醫修世家,也因此,徐清月雖是徐家嫡係,極受如今徐家家主喜愛,卻不可能繼承檀青宗宗主和徐家家主之位。

縱使這般,陳微遠卻知,徐清月手中有大量徐家家主賜予他的珍貴丹藥,其中一顆流傳出去,都能教修行界爭得頭破血流。

“你可以姑且一試。”陳微遠聲音愈發淡了,“雖如此,那人看上去性情十分冷漠,恐怕並非易與之輩。清月……我怕你受委屈。”

“無礙,但凡劍修,都有幾分自己的傲氣。”徐清月

道,隨即又眼眸含笑看向陳微遠,“況且當年我一開始與陳師兄搭話的時候,師兄可不也是如此對我愛答不理的麼,如今,卻也十分相熟了。”

“何止相熟。”陳微遠眸光微閃,聲音低下來。

他走進兩步,手覆在徐清月搭著欄杆的手背上,輕輕握住。

或許是因為常年練劍的緣故,對方的手並不算柔軟,但很修長,且骨節分明。

陳微遠的掌心比他略大,正好能全然覆住。

“清月,你莫忘了之前曾答應過師兄什麼。”陳微遠指尖穿過徐清月指縫,與他交握,聲音帶著點啞,很低沉,“你這樣關注彆人,師兄可是會吃醋的。”

徐清月臉頰倏然顯出紅霞,清俊昳麗的臉龐更是明豔生輝。

“……陳師兄!”

陳羨魚偷偷瞅了瞅欄杆旁邊兩人,片刻實在看不過眼,隻好默默低頭看著手中茶杯。

順便呼喚對麵那個同樣被順道捎過來的少年。

“咳,殷師弟,來,我們喝茶,喝茶。”

——

街道上。

葉雲瀾已收劍入鞘。

沈殊趁那幾個元嬰期的護衛失神,將他們撂倒在地上,趕往葉雲瀾身邊,“師尊,你可無礙?”

烈日晃晃。

透明的汗水順著葉雲瀾的臉頰淌下,極其病態蒼白。

心口仍在生疼,像是被鎖鏈牢牢緊縛,他蹙緊了眉,有些說不出話。

周圍人聲從寂靜忽然變得喧囂,無數炙烈的目光凝視在他的身上。

葉雲瀾眉蹙得更深,一想到方才那人也正凝視著他,便有一種作嘔之感滋生。

方才那陣狂風,來得突然,且正正好,是在他凝就全部心神出劍迎擊南宮擎的瞬間。

若是尋常修士,也許會誤以為是巧合。

但他對那人何等熟悉,知那人通曉陰陽咒術,又擅推演天機,道法大成時,天地風雲變動皆在他的彈指之間。

而今雖不知他修為幾何,但陳家少族長,遠古血脈之力必是同輩最盛,會有怎樣的修為都不奇怪。

他前世千方百計才擺脫作為對方手中棋子的身份,這一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沈殊仿佛意識到什麼,側身擋住周圍大部分過於熱烈的視線,沉聲道:“師尊,既然人已經救下,我們先走吧。”

葉雲瀾深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一個字,“走。”

沈殊走到前方為葉雲瀾開路。

隻是,圍觀的人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極多。

“他便是北域檀青宗,有修真界第一美人之稱的徐清月麼?”有人道。

“不是,我方才已見過徐清月,已進去尋仙閣了。但他……我從未見過。”

“那這人是誰?如此劍法,還有如此姿容……我以前怎從未聽聞?”

人群中有人擠出想要將兩人截下,沈殊橫劍擋住對方,目中滿是冰冷寒意,“滾。”

他修為雖隻是金丹,但在場之人都見識到他方才以一敵多,跨境而戰還不落下風的情景,頓時不再敢攔截。

走出人群,沈殊給師尊和自己施了一個匿形咒術,周圍才清淨許多。

他留心自家師尊的情況,發現離開那處地方後,對方麵色好看了不少,稍鬆一口氣。

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個少年聲音,“恩人,請等一等。”

葉雲瀾腳步微微停住。

轉過身,便見到方才被他所救那個少年。

他前世救人,是出於習慣。

但其實,上一世的習慣,已不必再留到這一世。

——隻要他此生不再出現在那個人身邊,他就不會再成為對方的弱點和死劫。

那個人會成為魔域之主,魔道至尊,恣意逍遙,睥睨人間。

……而不是在他麵前魂飛魄散,屍骨無存。

隻是重生之後,他卻依舊難以遏製地延續著前世的習慣。

他想,大抵他是在害怕,其實所有一切都隻是幻夢,而他的祈念,這一世也不會被成全。

葉雲瀾低眸看著少年,“何事。”

少年:“謝謝你……救我。”

葉雲瀾眉目淡漠,“不必言謝。”

他說罷,轉身欲走,少年卻小跑過來,擋在葉雲瀾和沈殊麵前。

沈殊本來便在審視少年,此時皺眉,道:“我已在周圍設了匿形陣法,你是如何看見我們的?”

少年睜著眼睛,眼瞳黑漆漆的,像一塊光滑的鏡麵,沒有波瀾。

他歪了歪頭,道:“看見……就是看見了。”

葉雲瀾眸光微微閃動。

少年有一雙天生看破陣法的眼。

沈殊當年能夠堪破賀蘭澤院中的陣法,是因為陣術天賦高超,又知道利用進陣之人,隨即應變。

但這是堪破,而非看破。

勘破需要思考,尚且可以用陣術天賦來解釋,而看破,卻是一種天生的能力。

一種……血脈相承之力。

少年身份並不簡單。

葉雲瀾低眸凝視少年,並沒有從他衣著上得到什麼信息,便道:“你是一人到天池山而來?你的父母親人何在。他們說你偷了靈器,又是怎麼回事。”

少年道:“我有哥哥。我到天池山,就是來找哥哥的。”他說著,孩子氣地鼓了鼓嘴,“我沒有偷靈器,這個,本來就是哥哥給我留的東西。”

他從衣襟裡取出了一塊血紅色的玉,上麵有淡淡光芒縈繞,還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詭譎奇異之感。

葉雲瀾瞥了一眼,眼皮一跳。

這是太古玉髓。

靈石、靈玉、玉髓,是修行者必須的修行物資,也是修行界中通用的貨幣。

靈石有上中下品之分,而靈玉,則是比靈石品階更高之物,一枚靈玉可抵萬枚上品靈石。

這隻是普通靈玉,而靈玉玉髓,則是一條靈礦中,最為精華的所在,掏空一整條靈玉礦脈,也未必能出幾枚,價值珍貴難言。

而尋常修士所不知的是,靈髓之上,還有一種真正無價的寶物,太古玉髓。

隻要將之佩戴,即使不修行,也能讓一個凡人體質漸漸改變,修為不斷提高,達到凡身六境的極致。

這樣的東西已不是尋常靈礦之中能夠開采出來的,必然是由遠古世家掌控的仙級靈礦才有可能產出。

即便遠古世家裡,擁有仙級靈礦的家族也屈指可數。

道一教掌教恐怕都不敢招惹這樣的龐然大物。

南宮擎敢對少年出手,恐怕隻是以為這東西是一枚普通玉髓,故此,才心生貪念,汙蔑搶奪。

葉雲瀾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道:“我叫葉尋。”

姓葉?

葉雲瀾沉默了一下,繼續道:“你兄長的名字呢?”

少年:“我哥哥的名字,叫……葉懸光。”

即便方才聽聞姓氏的時候已經有所預料,葉雲瀾依然一怔。

少年不覺異樣,隻是睜著黑漆漆的大眼,問:“恩人,你……見過我哥哥麼?”

葉雲瀾神色變得有些冷淡。

“既然你兄長都已將你拋下,你為何還要找他?”

少年搖頭,“我哥……我哥沒有將我拋下。是有人襲擊我們,哥哥為了救我……才不見了。我一定要找到哥哥。”

或許因為有點急,少年說話語無倫次,臉上卻還是麵無表情,看上去有些呆。

葉雲瀾聽了,低頭緩緩瞧著這少年的臉,片刻後,淡淡道了一句,“是麼。”

哥哥。

若按血脈親緣,眼前少年,或許也該叫他一聲哥哥。

他閉了閉眼,側頭對沈殊道:“時候已經不早,沈殊,我們該去通靈澗了。”

沈殊:“好,師尊。”

臨走前,葉雲瀾沉默了一下,還是對少年叮囑道:“你手上那枚血玉,莫再取出來讓彆人看到。另外,你以後遇到生人,不要什麼東西都事無巨細,全盤托出。”

“不要隨意相信他人,即便那個人曾救過你。”

頓了頓,平靜道:“葉尋,祝你能夠順利,找到自己的兄長。”

他轉過身。

少年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為什麼又要走了,忽然道:“我不是見到誰,都會說這麼多的。”

“我隻是覺得,恩人……讓我覺得很親近,可以相信。”

葉雲瀾腳步停了一下。

終究沒有回頭。

——

通靈澗在天池山深處。

師徒兩人穿過繁華的市鎮,便見到天池山高大宏偉的輪廓。

天池山乃是中洲最高之山,據說山巔之處,接連天界。

而通靈澗則是天池山中一條自上而下的幽澗,遠望如一道幽藍綢緞,步入其中,才知裡麵竟彆有乾坤。

通靈澗類似於一個獨立的秘境,唯有在論道會期間會開啟,據傳,乃是上古大能專為此所設立的世外空間。

從五洲四海前來參加天池山論道會之人,落腳處都在通靈澗中。

師徒兩人踏入通靈澗。

周邊場景變幻,仿佛須臾,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中。

入目是一條小道,空中熒光飛舞,兩旁有樹,樹梢上果實亮著微光,地麵上成片的銀光草在搖曳。

通靈澗的世界隻有黑夜。

“走吧。”

葉雲瀾道,踏上那條小道,沈殊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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