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店裡的裁縫學徒也過來了,他們比起普通店員要對定做的服裝更熟悉,往往是顧客決定要在店裡做衣服,需要確定衣服的細節時他們才會來——年輕的學徒恭敬地請薇薇安站在房間中央的圓台上,要為她量尺寸。
這個時候那種幾個尺碼所有人穿的成衣很少見,大家都習慣量體裁衣,不過量體裁衣也有高低之分。普通的裁縫,還有買了布自己做衣服的主婦,就可能隻需要幾個有限的尺寸就夠了,而高級裁縫鋪裡則是事無巨細,有很多尺寸要量。
這家‘李夫人裁縫店’就屬於這一類,學徒認真地為薇薇安量尺寸時,奧斯汀夫人就在一旁從印刷精美的圖冊中挑選中意的款式。而這些款式往往也隻是一個基礎,因為是完全手工製作,當然可以支持個性化定製,客人想要增加再多不同的細節也沒問題。
奧斯汀夫人為嚴寒的冬天選購了整套的衣服,內衣和襯裙是細棉布的,還鑲著漂亮的花邊。裙子是華麗溫暖的天鵝絨的,還裝飾了順滑而珍貴的裘皮。還有外套,外套是白色裘皮的短鬥篷大衣!
其中最昂貴的當然是裘皮外套,隻是這一件短鬥篷外套就價值超過百鎊了!
說實話,這樣的裘皮外套很少見有買給孩子買的,不同於其他‘普通’的衣服,原本也穿不了多久。皮草大衣往往能得到精心的保養,穿上許多年,甚至作為遺產傳給兒女的也很常見。而如果是孩子來穿,可穿期太短,實在是過於奢侈了。
薇薇安就有些接受不來這種程度的奢侈——她雖然有現代生活的經曆,那是一個物資過剩的社會,她那時的生活對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包括不少有錢人來說,也可以說是‘奢侈’,但此奢侈非彼奢侈。
很多時候她對這個世界的‘奢侈’不敏感,也隻是因為這些東西在上輩子不算什麼,甚至可以說是基礎生活所需...而超過百鎊一件的裘皮大衣,哪怕不考慮到這個世界和上輩子的物價換算,單純隻說東西本身,也屬於是她上輩子絕對不會考慮的奢侈品了。
“媽媽,這真是太昂貴了,完全沒必要...”薇薇安勸說奧斯汀夫人。
要知道年收入1000鎊左右的中上層中產階級,他們一年在服裝上的開支大概也就是100鎊出頭。這種情況下,一件外套就花掉上百鎊,實在是奢侈的不能更奢侈的行為了。一般來說,隻有奢靡無度的貴族,以及大富豪中對錢沒有概念的人才會這樣消費。
這也是為什麼即使在貴族、大富豪之家,裘皮衣服也會小心保存,而且其本身也不受時尚的影響...畢竟價格擺在那裡,有那樣的價格,還要說什麼時髦不時髦呢?
奧斯汀夫人卻不這樣認為,覺得如果是買一件裘皮外套,花這個錢就很值得。裘皮外套一直都是豪富奢侈的象征,很多中產階級的體麵婦人也是夢想著有一件的,其心態類似薇薇安上輩子時,老一輩東北女性對貂皮大衣的狂熱。
那其實不僅僅是一件衣服,更是美好憧憬的具現化代表。
“不用擔心,這很棒不是嗎?”奧斯汀夫人隻認為是薇薇安太過懂事了。顯然相比起薇薇安,她更能適應這個時代的‘暴富’——薇薇安其實對這個時代暴富之後的生活沒有真切的概念,一切都還停留在過去(包括上輩子)。
奧斯汀夫人則是計算著今後的家庭年收入,覺得買一件裘皮外套是應該的!
一旁的女店員也奉承她們:“奧斯汀小姐非常適合穿這樣的外套,隻有奧斯汀小姐這樣雪白的皮膚才適合這樣一點兒雜色都沒有的白色皮毛!多麼白皙漂亮啊...而且這是最時髦的款式,是名媛淑女們最新的優雅!”
這話倒沒錯,這種短的鬥篷外套確實是最時髦的款式——鋪展開的廓形是方形的,寬鬆不收腰,長度剛剛過腰,大家都稱之為‘短大衣’。穿上身時既可以當短鬥篷,也可以將雙手從兩個窄縫中伸出,再戴上暖手筒。
這樣的‘短大衣’薇薇安之前也有一件,隻不過是羊毛編織的,用料相對普通,還是成衣工廠出的,價錢就比較便宜了(這樣寬鬆的廓形,對尺碼的要求就放寬了,最適合此時的成衣工廠來生產了)。
“我記得,隻是幾年前,這還是水手和農夫的衣服,沒想到現在的花花公子和名媛淑女們卻視之為時髦。”奧斯汀夫人堅持要為薇薇安訂購這件裘皮‘短大衣’,支付定金時還對裁縫學徒和女店員‘抱怨’。
善談的女店員立刻笑了:“夫人,您說的對哇!不過,現在很多時髦的服裝本來就是來自民族服飾,或者為了方便勞動特製的。譬如男士們流行戴的圓頂禮帽,原本是方便獵場看守使用發明的,現在卻成為了時髦......”
奧斯汀夫人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李夫人裁縫店’,之後又去了另外的店,訂購了自己的衣服。除此之外,她們還在一些店裡買到了彆的東西,色彩鮮豔的長筒襪、一打一打的絲綢手絹、精美的手套、裝飾著羽毛或者仿真花的帽子......
其中相對麻煩的是鞋子,這也需要定製,奧斯汀夫人和薇薇安是在一家很大的鞋店定製的。因為此前並不是這家鞋店的客人,所以鞋店需要仔細量她們的腳,製作和她們的腳完全一樣的鞋楦。
這是高檔鞋店都會提供的服務,為每個客人量腳定製鞋楦,之後還會保存。隻要客人的腳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就不用再量腳也能做出最合適的鞋了。而一般來說,人的腳是很少發生變化的。
當然,薇薇安這樣還在生長期的孩子例外。
奧斯汀夫人為薇薇安和自己,每人都訂製了好幾雙鞋,從拖鞋到普通的皮鞋,再到靴子、木屐(此時的鞋子防水之類的都做不太好,下雨或者地麵泥濘時往往需要穿木屐,即使是有錢人也一樣),應有儘有。
薇薇安在一旁為自己的靴子挑選搭配的蕾絲時,奧斯汀夫人就和鞋匠商量著皮鞋的款式:“現在更流行尖頭對嗎?小女孩也是這樣?”
“夫人,尖頭是女鞋中不變的流行,隻有男鞋才會偶爾流行方頭...當然,小女孩的話,圓頭皮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奧斯汀小姐已經是個大女孩了,尖頭皮鞋更能襯托出她那雙纖細小巧的腳。”
顯然,不隻是華夏喜歡小腳,西方一樣喜歡,隻不過沒有變態到裹腳而已——這種對小腳的喜愛,其實從《灰姑娘》中隻有灰姑娘穿上了那雙脆弱小巧的水晶鞋就能看出來了。
“不錯,那就定下尖頭的皮鞋,要矮跟的...粗跟和細跟的各要一雙。”奧斯汀夫人做出了決定。
鞋匠點點頭,記下要求,又問:“那麼夫人,鞋子的裝飾呢?之前更流行皮革鏤孔或者繡花,但最近大家也很喜歡綢緞綁帶做裝飾——當然,最經久不衰的還是鞋扣,簡潔而美觀。”
最後奧斯汀夫人詢問了薇薇安的意見,薇薇安直接略過了綢緞綁帶和鏤孔圖案,畢竟現在是冬天,鏤孔太冷,綢緞綁帶則是對一個需要步行的人毫無實用性,要知道哪怕是美林堡城裡,也多的是一下雨就泥濘的道路,那足夠絲綢綁帶‘拖泥帶水’了。。
最終決定一雙用刺繡,一雙用鞋扣。刺繡和鞋扣都不便宜,前者是工費,後者是鞋扣本身的成本。相較而言可能後者更‘劃算’,畢竟此時的人穿鞋子很費,裝飾在鞋麵的鞋扣則不然,可以換在新鞋上。
大多數鞋扣都是銀質的,根據重量和工藝算錢,普遍價格在5-8鎊一對。薇薇安選擇了經典的、不複雜的樣式,報價7鎊——這比剛剛訂購的任何一雙鞋都要貴得多,薇薇安隻能用這是‘真金白銀’,是耐用品,而不是消耗品安慰自己。
確定好皮鞋的事,奧斯汀夫人問薇薇安:“蕾絲選好了嗎?”
薇薇安點頭,讓她看自己挑選的幾種蕾絲——以現在製鞋的質量,相較於普通的鞋子,靴子無疑要結實且實用的多,很多上流社會的女性為了彰顯身份,甚至會完全不訂做靴子,即使一些需要穿靴子的外出場合,她們也堅持穿皮鞋,或者絲綢做的鞋子。
這當然很不舒適,也浪費鞋,但她們顯然不在乎。
不過那種女性終究是少數,女性出門穿半靴非常常見,而現在很流行給靴子裝飾蕾絲,甚至有人因此乾脆給女靴命名為‘蕾絲靴子’。這些蕾絲是可以拆換的,所以為靴子挑選蕾絲是常有的事兒。
......
選購了足夠多東西的奧斯汀夫人心滿意足地回到家中,而在這次買東西之後,奧斯汀家還發生了更多變化。比如雇傭了租客的女兒愛倫成為專門的雜役女仆,又比如每天奧斯汀夫人接送薇薇安都會叫出租馬車...都明明白白地顯示出奧斯汀家有錢了。
其實,認識奧斯汀一家的人,現在不少都知道奧斯汀家要發達了,當然,到底有多賺錢他們也不清楚。畢竟街尾倉庫區的‘工廠’看起來並不大,看出貨量也沒有多少,其實很難想象能有多少錢賺。
至於說手工皂的售價高,這是大家看得到的——這其實也不是問題,在不知道成本的情況下,隻看售價根本沒意義。
而且奧斯汀先生也確實對外宣稱可麗牌高級肥皂的成本就比普通肥皂高不少,原材料高級,生產也隻能使用純手工的(這兩點其實能從工廠生產的一些細節看出來)。
再加上奧斯汀一家的刻意隱藏,大概外人也隻是覺得他家是普通的發跡吧。這樣的事,在這個工業革命正在進行的時代,說少見是少見,但確實是每個人都能見證的。
之前奧斯汀先生讓奧斯汀夫人低調隱藏,其實並不是為了‘財不可露白’。這可是大家都瘋狂追逐金錢的時代!有錢就會被當豬宰之類的擔憂基本不用有...而且這還是資本主義興盛的社會,有錢就意味著擁有權勢呢,不會說是‘小兒鬨市持金’。
當然,奧斯汀家現在還不能說進入了權貴的那個體係,也就沒有來自那個體係的保護,畢竟他們是‘窮人乍富’嘛。不過這也問題不大——彆人還不知道奧斯汀家現在到底賺了多少,也就不會有凶惡的盜賊盯上他家,不至於有多危險。
奧斯汀先生之所以讓奧斯汀夫人低調,還是為了手工皂的配方、工藝保密。如果隻是一個比較賺錢的生意,他現在安排的保密措施就夠用了。但如果被知道手工皂實際上有多賺錢,那能吸引來的窺伺就多了!之前夠用的措施將不再夠用!
奧斯汀先生創建工廠其實也不用借錢的,畢竟工廠的設立和生產成本真的不高。但他還是特意去找高利貸商人借錢了,白給他們一筆利息,為的就是讓外界覺得他的生意就是很正常的生意,成本、利潤都挺正常的——或許是比較賺錢的,但依舊是正常的‘比較賺錢’。
蘇珊不算第一撥知道奧斯汀家發達的,畢竟薇薇安又不會主動說起自己家有錢了,而從日常細節觀察出這些,也不是蘇珊擅長的。不過她知道的也不算晚就是了,她是從自己父親那兒聽到了隻言片語。
蘇珊父親所在的事務所,是離白帆街比較近的律師事務所裡最大、最有名的一家。又因為蘇珊和薇薇安交好的原因,奧斯汀先生和蘇珊父親打過交道,所以隨著奧斯汀家發跡,隨之而來有了對律師的需求後,奧斯汀先生首先就找到了蘇珊父親。
蘇珊父親當然不會在家裡過多地談到工作,現如今的主流觀念是家庭和工作分開,中產階級要建立‘甜蜜的私人王國’,即‘家’。這一點上,蘇珊父親執行的很嚴格,他一向認為自己有兩個‘自我’,一個是生活在家裡的,一個是活在律師事務所的,兩者絕不混淆。
但總有那麼一兩句類似感慨的話流露出來。
“奧斯汀先生是一個幸運的男人,一代人就從底層的街頭小販奮鬥成有錢人,即使是在機會遍地的美林堡,這也不多見——蘇珊,你應該和你的好朋友,那個叫‘薇薇安’的小姑娘更親密一些,她家現在已經和我們是‘一類人’了。”
過去蘇珊父親雖然談不到阻止蘇珊和薇薇安交朋友,但確實是打心底裡看不起薇薇安的。隻不過因為薇薇安也隻是偶爾拜訪他家,而且就是個小女孩而已,不至於有什麼太過勢利眼的舉動...用他的觀念解釋,這就是‘體麵家庭的修養’。
對於父親這樣‘現實’的話語,蘇珊是有些不開心的,她喜歡讀書,也因此從書籍中汲取了營養。和此時絕大多數對父親隻有崇拜、仰慕、服從的女兒不同,她是有自己的思想的,而且是更加光明磊落、尚未被唯利是圖的世俗汙染的思想。
不過蘇珊也不會刻意反駁父親,這些話聽到就算了,而且她還挺為薇薇安高興的。
“彆的事不說...”在學校裡,蘇珊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羅麗莎和她的跟班貝蒂,對薇薇安說:“至少我們可以看看維吉爾那張被氣歪了的臉了!她肯定會非常不高興的。”
薇薇安不可能和小孩子太過計較的,被熊孩子煩的厲害了反擊是一回事,這種時候特意對這種事耿耿於懷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她並沒有沿著‘羅麗莎’的話題接著往下說的意思,隻是說:“她本來就經常不高興。”
“的確如此。”蘇珊微微一笑,然後又搖了搖頭:“薇薇安,我還是為你高興,你知道的,之前很多人都說過的,你什麼都比維吉爾要好,隻有一件事,你太窮了,比維吉爾窮的多。”
“因為這個,你再好也隻能和她‘差不多’...現在的話,你最後一個缺點都沒有了,你們的比較終於公平了。”
薇薇安無奈地說:“我從沒有想過要和維吉爾比。”
“這是你的想法,但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難免要受到外界的影響...大家經常要比較你們,你是沒辦法完全視而不見的。”蘇珊不以為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