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商店‘推銷’,當然不用奧斯汀先生自己出馬。實際上他要守在工廠做調配基礎油等工作,還要監督生產,偶爾離開辦事也就算了,長時間不在的話,至少現在還不行。
被他派去做推銷工作的是兩個年輕人,羅賓和大衛。
羅賓是一個20出頭的小夥子,麵頰紅潤,身材精壯,個頭不高不矮,穿一件灰色布外套和一條深色長褲,戴一頂呢帽,收拾的乾乾淨淨。這也是他在肥皂工廠工作的這段時間養成的習慣,總是會把自己搞得乾乾淨淨的。
他是上一批被招募到工廠的工人,因為腦子靈活,勤勞肯乾,而且還是勞工中比較少見的能寫會算的——此時和禮蘭王國的識字率在世界範圍內是比較高的,勞工階層能讀消遣並不少見,不過能讀和能寫又不同了,更不要說會算術了。
奧斯汀先生很看好羅賓,觀察了他一陣之後就不讓他做攪拌工了,而是給自己做幫手。雖然以現在肥皂工廠的規模,他這個幫手還不能完全‘脫產’,但他的工作已經輕鬆了很多,收入也沒有降低,還能跟著奧斯汀先生學東西。
他對現在的情況非常滿意,隻希望肥皂工廠做大做強,自己也能沾光升職加薪,一躍成為中產階級——如果真的做到了,就等於是他這一代人就完成了從進城農家小子到城市中產階級的上升,也算是一個‘小小奇跡’了。
至於大衛,那是個14歲的少年,不過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紀更小一些,像個11、2歲的孩子...沒辦法,他實在是太瘦弱了。
大衛很瘦小,臉色蒼白,發色很淺,穿著一件棉麻粗布上衣和馬褲,鞋子很舊,但還算完好和保暖。他不算是奧斯汀先生去市場上雇傭來的,而是奧斯汀先生救下的可憐孤兒。
奧斯汀先生在白帆街街尾的倉庫開辦肥皂工廠之前,有一對夫婦也租下了那旁邊一座房子的底層。居住之外也在院子裡養馬,那家人的丈夫似乎是趕貨車的。
他們還帶了一個男孩兒,隻要看一眼,奧斯汀先生就知道那男孩兒不是那家的親生孩子。
穿著破破爛爛,十分瘦小肮臟,餓的半死的樣子,怎麼可能是親生的孩子。
極有可能是個‘學徒’,這裡所說的學徒並不是單純的‘學徒工’之類的...嗯,這其實更像是一種身份‘劃分’。因為就在幾年前,《窮人法律》上還規定,教區內窮苦人家的孩子要成為教區學徒。
成為教區學徒,表麵上看是解決了就業問題,至少有教區介紹工作了。
其實不是的,先不說教區安排的工作都是不怎麼樣的工作(說得清楚一些,就是乾的多、拿的少、死得早的工作),畢竟他們出身窮苦,又沒有知識和技能,在這個時代自己去找也找不到好工作。
就說成為‘教區學徒’之後安排的工作,往往要簽訂七年以上的學徒契約,而且還是強製性學徒契約,就非常要命了——一旦簽訂強製性學徒契約,學徒基本上就可以被看作是奴隸了,生命安全都很難得到保證。實在遇到非常糟糕的情況,連逃跑也是犯罪,會被通緝。
前幾年,讓窮苦人家的孩子成為教區學徒的法律已經修改了,強製性學徒契約也廢除了。但問題是,這些都隻是法律條文上的改變,過去根深蒂固那麼多年的東西是說變就能變的嗎?
奧斯汀先生在此時絕對算是個善良的人,但他也沒有超出他所在的時代。他反感強製性學徒契約沒錯,可他也很清楚自己沒能力改變什麼,這個社會裡差不多的事太多了,也因此他當時並沒有把那對夫婦和男孩兒放在心上。
直到幾次親眼看到那個男孩兒遭受非人的虐待,實在不忍心了,才去報了案。
不管怎麼說,和禮蘭王國至少名義上是沒有奴隸的,大家都是王國的公民。在王國之內,一個公民對另一個公民造成巨大傷害,肯定違法了——隻不過很多時候這類事情都是‘民不舉、官不究’的,再或者加害者很有勢力,報案也沒用。
好在那對夫婦並不是豢養了一大群童工奴隸的工廠主,隻是普普通通的車夫而已。由奧斯汀先生這樣的教區內‘紳士’報案,又不難找到其他的證人,法院很快做了符合公義的判決,那男孩兒也自由了。
大衛就是那個男孩兒,奧斯汀先生好人做到底,雇他進了肥皂工廠做事。當然,攪拌工的活兒他可乾不了,隻能做一些雜活兒,再跑跑腿什麼的。
大衛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對救了他的奧斯汀先生也極為感激,基本上就是奧斯汀先生說什麼他就做什麼。
羅賓和大衛並肩走在街道上,忽然說:“大衛,你給我說說,布林克夫婦,我是說那對老豬狗,他們怎麼你了呢?我聽說他們被關進監獄了,被罰做兩年苦工。”
兩年看起來不多,然而此時的監獄可不是現代的監獄,雖說現代的監獄也不好呆,但比起此時的監獄,那又是天堂了。此時地監獄不隻是吃的極差,還苦役非常重。三年苦役下來,死亡率是真的高!
羅賓似乎對大衛的過往經曆非常好奇的樣子,這不是他情商低,要知道和其他人說話的時候他可不是這種表現。
這有點兒看人下菜碟了,不過也不能說他有什麼惡意。
大衛不太願意回憶那些事,就躲開了羅賓好奇的目光,含糊不清地說:“他們是很壞的人,從一個小販手裡買下了我,拿我當他們的小奴隸...睡在馬房裡,和馬拴在一起,食物給的很少,我總是很饑餓,餓得恨不得吃了自己......”
大衛那時經常被拴在馬的後腿上,這是布林克夫婦為了防止馬亂跑的手段,也是防範大衛逃跑。有一次奧斯汀先生就是看到了跑出來的馬拖著他,他的脊背全是擦傷和撕裂傷,頭被狠狠地撞了幾下,額頭也磕破了。
實在是太慘了!
這個天聊不下去了,羅賓露出了一個同情的表情,又看了看街道斜前方的一家商店。轉移話題:“那是一家藥房,或許會賣肥皂,我們去看看吧。”
這個時候百貨公司還是時髦的新潮玩意兒,大多數的商店都隻會專營幾樣或者一兩類商品。所以他們出門推銷商品,目標還是挺明確的。
走進藥房,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右側高高的櫃台,櫃台後是高大的架子,櫃台本身也能容納貨品。各種大大小小的玻璃罐有序地擺放著,其中還有一些深棕色的,那是專門用來存放需要避光的藥品的。
藥房裡藥味兒很衝,羅賓和大衛適應了一會兒才覺得沒那麼奇怪了。
“請問,有什麼能效勞的嗎?”說話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士。
羅賓覺得她應該是藥房店主的女兒或者親戚,這不隻是因為這姑娘的服裝體麵,戴的帽子更是時髦貨,還因為藥房很少有雇傭女店員的情況——此時的各種店員存在約定俗成的‘性彆分工’。
帽子店、內衣店、麵包店等喜歡用女店員,肉店、珠寶店、家具店、五金店等大多用男店員......
藥房也屬於是男店員為主的,因為藥房的店員往往會懂一點兒醫學、藥劑學之類的,這在此時都不認為是女性該學的東西。就算女性自己學了,她們提出的‘專業建議’恐怕也很難得到彆人信任。
羅賓笑著摘下帽子,向她問好:“您好!太感謝...是的,我們正需要一些幫助——我想問問您,這家藥房售賣肥皂嗎?”
藥房售賣肥皂不奇怪,畢竟現在很多人接受‘洗澡’這件事正是為了健康!肥皂的除菌清潔效果也很受看重。這樣的大前提下,將肥皂看成是一種‘外用藥’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說起來此時的藥房大多都會賣牙粉、洗劑什麼的,肥皂在這之中真的一點兒違和感都沒有呢。
年輕女士友好地點了點頭,還指了指另一邊櫥窗裡側:“是的,我們這兒賣肥皂,您需要嗎?就在那邊的架子上,那一大盒藥用廁紙旁。”
“不不不...”羅賓連忙擺手,朝大衛使了個眼色,然後才從隨身不算小的布包裡拿出兩盒可麗牌肥皂:“不是‘買’,小姐,事實上我們是來賣東西,您看看這個。”
向店鋪推銷,寄賣自家商品,這不算稀奇,但這年頭這種事肯定沒有後世那麼多。更何況這是一家藥房——藥房最主要的商品就是那些藥,往往是店主自製的。畢竟這年頭現代醫學萌芽,但還沒有‘質變’,在藥品這裡,進步真的不多。
草藥或者敷料,絕大部分都是藥劑師手工製作,不需要大機器生產,更沒有無菌生產環境之類的概念。
年輕女士真是非常友善,當然,也和羅賓、大衛他們這種推銷者在藥房很少見有關。這時候聽羅賓介紹,沒有不耐煩的意思,她還有點兒好奇地拿起可麗牌肥皂...是沒見過的肥皂品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