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部電影的概念海報, 蘇韻不止畫了一張。
除了黃昏這張之外,另一張亦是巨大的建築群與人的背影為主要元素,但不同的是, 這一張的取景時間是夜晚。
這是一張夜晚站在天台上往下俯瞰的圖,“人”這個元素被壓縮成如螻蟻般幼小微弱的存在,再加上夜景的幽藍色調,便使得作為畫麵主體的四方高樓以及中央凹陷處,恍惚化作了為一個吞噬萬物的無底深淵。
如這般在最大程度上將人和物的大小差距拉到最大時,所帶來的震撼感,時常就能更進一步地激起人內心裡最深處的驚懼。
而這樣的手法,蘇韻亦在電影的開頭使用了一次,作為先聲奪人的關注聚焦點——電影一開頭,一身社畜廉價西裝打扮的男主角家輝, 就在輕緩背景樂的陪伴裡,坐上了前往城寨外圍的計程車。
老港片開場總喜歡使用都市景色為底, 搭配左右兩側演職人員表的經典操作, 蘇韻這次自然也是不例外:這種拍攝手法,是性價比相對較高的一種展示都市繁榮的方式。
畫麵在繁榮的現代化都市和家輝坐在車裡的特寫交織了幾輪, 隨後,就開始了從車窗推移過去的仿第一人稱視角。
黃昏的街道上,結束了一天巡邏工作的年輕小警察被年長前輩帶著,逐漸從極具煙火氣和年代感的居民區,陸續走向了現代化的都市區。
與之相反的是,家輝所乘坐的計程車, 正從都市區往居民區駛去。
人與車交錯而過之時,小警察的朝氣蓬勃和家輝的暮氣沉沉,便在這交彙的瞬間造就出了鮮明的對比。
計程車來到目的地的時候, 天色已經暗得差不多了。
家輝付了車錢提著行李箱走下,隻見路邊的路燈和四處街道商戶、住戶點亮的燈,形成了一片照亮黃昏與夜晚交接期的光路。
順著這條光路再往前走一段,原本略微俯視和偶爾切換特寫的畫麵,便隨著視角的上移,亦逐漸變成了對前方的仰視——
雜亂無章的建築群構建成了天然的城牆屏障,高高低低凹凸不平的樓頂天台上,影影綽綽的雜物影子隨著夜風輕擺,而城寨裡的居民所點亮的燈火不規則地遍布在最外圍的高樓軀體內,那些帶著細碎塵埃的舊年歲月,似乎就隱約在這新舊交融的建築群裡,讓人窺見了曆史洪流的一角痕跡。
如同以他這個人為界線,將明明距離如此之近的一片地方,給劃分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背後,是努力向現代化伸展的新新世界,時刻不停地奔赴在發展的路途上;前方,卻是被時間和空間遺忘在某個角落裡的畸形堡壘,宛如一隻蟄伏於黑暗之中的受傷巨獸,等待著向來人發出消亡前的最後一擊。
這個畫麵的衝擊力之巨,使得當時在柏林電影節現場觀看首映的外國觀眾們都為之心醉神迷,議論不斷。
大多數外國人所喜歡看到的東亞,無非就是這種落後、貧苦、可憐、破敗的近代東方情調。
可惜,在蘇韻的黑科技拍攝下,這個香江著名的落後黑暗區域,卻仿佛因為這好像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拍攝技術和製作,而被注入了超越時空的生命力,以及來自遙遠東方古老卻又源遠流長的神秘感。
明明是真實存在的地方,明明是真真切切的實景拍攝,卻要遠比搭建的布景和虛構的建模都來得奇詭而迷幻。
於是在這一霎眼間,一種因為無力改變、所以隻得無可奈何的麻木和癲狂,就融和了這個曆史與未來、光與影、文明與原始的奇異交界之中。
為了避免《天台郵差》和它那個源出一脈的苦難兄弟《城寨出來者》那樣,被相關部門各種要求修改,蘇韻乾脆就是借著趙氏的平台和自己的人氣基礎,直接越過了香江這邊,把電影給送到了柏林電影節作為參選影片首映。
儘管現在還沒有後世管得那麼嚴格,不強製要求電影節參選影片必須在該次競選期內,送到相應地區首映;但在發現放在電影節首映的影片明顯是獲獎幾率更大之後,送到電影節相應地區進行首映這點,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蘇韻之前參加威尼斯那次算是新人魚塘局,勉強便鑽了亞洲地區首映後再送至歐美地區“首映”的空子;如今這部《天台郵差》明顯是拍來衝獎的,因而其對待的態度就嚴謹了許多。
選擇柏林電影節的原因,一是影片風格偏向柏林電影節的喜好,二是柏林電影節在2月舉行,這個操作方式能有機會在去完柏林之後,再去奧斯卡衝一下最佳外語片的提名。
至於獲獎……就奧斯卡那群老派白色評委團以及看年齡資曆的潛規則,以蘇韻這個年紀,是想都不用想。
能送去奧斯卡,還是沾了趙日賦本身就是本地送審影片審批部門創辦人的光。
但在嘗試了爭取提名之後,等再過幾年,年齡再大一些的時候,那麼早前的那些“潛規則黑幕”,就會成為她獲獎的最大助力。
蘇韻心裡的小算盤打得是相當得響亮,而電影的劇情,也隨著蘇韻的設置,而逐漸從巨大的建築群轉移回到人物角色身上。
男主家輝走在城寨的狹窄巷道裡,那身在外頭看來廉價土氣的西裝,在城寨之內就變成了格格不入的高檔貨,也虧得是爺爺曹老伯拴著拐杖早早出來接了他回家,這才沒被鄰裡街坊們當成猴子圍觀。
曹老伯前些日子摔傷了腿,暫時有一段時間不方便擔任郵差的工作,但這一時間,又能以找到人來接替他的位子;所以這幾天還都是他拴著拐杖慢騰騰地送信,看起來很是艱難。
正苦惱著的時候,接到孫子電話說是想要去他那裡住一陣,於是這一老一小就一拍即合,約定好了見麵時間。
不過,考慮到從城寨裡出去的人都沒幾個願意回來的問題,曹老伯也還是在家輝收拾東西時,試探著問了他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