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鴨脖老板可真厲害,我聽我們單位有幾個小姑娘,還專門禮拜天坐火車上省城買呢,鴨脖子不就跟雞脖子一樣,沒多少肉嘛,三嫂你說她們圖啥?”
侯愛琴在一旁,已經忍不住大笑了,“哎喲喂廣梅,你猜猜那個厲害的鴨脖大老板是誰。”
陸廣梅見她倆笑成那樣,答案呼之欲出,“不會也是你吧三嫂?”
衛孟喜點點頭,她立馬蹦躂起來,圍著衛孟喜轉了三圈,上下打量,“三嫂你這腦袋瓜,嫁給我哥可惜了,應該去上大學,以後咱們農村經濟現代化就靠你啦。”
眾人大笑。
她忙問加盟鴨脖店是怎麼回事,又問這種模式什麼時候開始的,具體怎麼操作的,有多少利潤空間,需要什麼條件,問得十分仔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自己想加盟呢。
衛孟喜說了一堆,要是彆人她肯定不會搭理這種空手套白狼的行為,可既然是小姑子的政績,那就要幫一把,“你說說她倆的具體情況。”
聽了一下,初步感覺倒是還不錯,但衛孟喜得見過她們本人才能決定能不能先賒欠著加盟費,以後慢慢的按月給,畢竟她也是冒著風險的,不是做慈善的。
“那行,我最近要出門一趟,估計要一個星期左右才能回來,等我回來給你電話,你帶著她們來一趟,我需要考察一下。”
陸廣梅很高興,不知不覺,這姑嫂倆的地位和關係好像換了個兒,以前是三嫂小心翼翼求她幫忙的時候多,現在倒變成她要麻煩三嫂了。
衛孟喜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去港城的事,所以對外隻說出門,沒說去哪兒,到了下午,陸廣全知道妹妹來了,難得回家來一趟,吃了個晚飯,第二天早上,廣梅就跟著小五送貨的車回陽城了,算下來隻用請半天假。
在這一點上,這兄妹倆還真像親生的。
1987年12月15號,農曆十月二十五,星期二,衛孟喜早早的帶上嚴彩霞,由劉利民送到書城市機場,趕了趟時髦——坐飛機!
帶著介紹信和工作證明,又找了關係,在進行提前申請的前提下,她們才買到書城飛往羊城的飛機票。
這時候的客票沒有機器自動打印,都是手寫的,拿著票過了安檢找到座位,彩霞差點沒興奮壞。
“衛阿姨你看,動啦動啦……哎喲,我頭好暈……”
“啊,我耳朵嗡嗡嗡的響啊衛阿姨……”
“我有點想吐怎麼辦衛阿姨?”
“yue——”
衛孟喜趕緊掏出隨身攜帶的油紙袋,其實早在昨晚她就特意交代過她,讓彆吃早飯,就是怕她吐,沒吃東西的話最多吐一點苦膽水就行了。
這不,乾嘔幾聲後,嚴彩霞一張小臉又青又黃,早沒了一開始的興奮。
但這時候的服務也是很周到的,上飛機就人手一支口香糖,嚼吧嚼吧能緩解耳朵和腦袋的不適,同時還有簡易飛機餐——鋁皮飯盒裡裝著的水煮蛋配一小塊雞蛋糕,有種淳樸的精致。
衛孟喜已經習慣了,自己拿著東西大快朵頤,吃完雞蛋和蛋糕,又接了一杯開水——飛機上還有暖水瓶。
當然,不好的地方就是,也有抽煙的,因為安檢不嚴,火柴和打火機能上飛機,飛機上又不禁煙……本來就暈機的嚴彩霞,再一次被香煙味嗆得乾嘔。
這期間,紮著倆麻花辮的空乘還十分貼心的,站在過道裡給大家讀了會兒報紙……
衛孟喜上輩子坐飛機是很多年後的事了,一直聽那些暴發戶老大哥們說什麼飛機上有茅台酒和北京烤鴨,還有雪茄的,她以為是吹牛皮,現在看來完全有可能。
雜七雜八想著,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等醒來飛機已經在緩緩降落——終於到羊城了。
平時坐火車要兩天兩夜,飛機卻隻需要四個小時,衛孟喜覺著,自己這一趟體驗值,以後就坐飛機吧!
剛走出閘口,一個鐵塔似的黑臉男人就在那兒揮手,衛孟喜趕緊上去,“韋大哥,讓你久等了吧?”
“韋……韋叔叔。”彩霞叫了一聲,有點害怕。
衛孟喜心裡歎口氣,要把這姑娘培養成身邊的得力人,任重而道遠啊。
韋向東自己還有事,也不能陪著她們,將她們送到招待所安頓好之後,自己又開著車子回單位了,衛孟喜讓彩霞在房間裡休息,自己出去轉轉。
轉著轉著就來到當初的批發市場,三四年時間,這裡的規模擴大了三倍不止,而且顯然更規範了,每個檔口都有一模一樣的固定門麵,標配是一排玻璃櫃一個卷簾門,衛孟喜找到當初買文具的地方,發現那裡是賣服裝的。
市場太大,她找了一個多小時,才終於找到張兆明的檔口,門頭上掛著“兆明文具”的牌匾,還鑲嵌著一圈彩燈,十分喜慶。
張兆明正躺在一把竹躺椅上睡覺,聽見腳步聲,眼睛都沒睜,“看一看,瞧一瞧。”
衛孟喜輕笑一聲,“張老板昨晚又打牌啦?”
張兆明一骨碌爬起來,“我就說聽著像小衛老板的聲音,原來真是你啊,怎麼忽然來了也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
說著,就起身迅速去泡茶,衛孟喜看了一圈,發現其它檔口絡繹不絕的都是客人,就他這兒門可羅雀,哪怕有人來,問一問價格就走了。
衛孟喜覺著,新檔口這位置不錯啊,怎麼會跟周圍商家差距這麼大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價格高。
這兩年這些花花綠綠的新式文具越來越多,他的文具已經沒有明顯優勢了,衛孟喜願意繼續跟他合作,完全是看在以前的老交情上,就連文具店在書城市的競爭對手也多了好幾家,現在之所以還能保持住優勢,皆因她下場早,聲名在外。
但凡是晚兩年入場,但凡是沒搞這種鋪天蓋地無孔不入的爆炸式宣傳,她的文具店也不可能像現在這麼賺錢。
張兆明也是唉聲歎氣,說他現在哪還有心思打牌喲,不是看店就是看店,要不是衛老板的訂單撐著,他這檔口都要被人搶走了。
是啊,你生意不好,還占著這麼好的位置,有的是人想要擠走你。
衛孟喜歎口氣,“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張兆明自嘲一笑,“能有什麼打算,就守多久算多久唄,幸好我貨源比他們穩定,不然……”
說起貨源,這是衛孟喜一直好奇的點,他們夫妻倆看著也是很普通的小老百姓,曾經的無業遊民,怎麼會有這麼多好東西呢?
關鍵是質量好還量大有保證,衛孟喜一開始要幾千塊的貨他有,後來要上萬的他也有,現在每個月加起來得好幾萬了,他依然有……每一次都是準時按量的送達。
這種供貨源,絕對是寶藏啊!
“張老板,您這供貨源,方不方便……”
張兆明立馬警覺起來,哈哈笑著轉移話題。
開玩笑,這可是飯碗問題,就是再好的關係,也不可能說的。
衛孟喜後悔自己太心急了,也就順坡下驢,扯幾句閒,就說自己還有朋友等著,要先回招待所了。
回去的路上,她就一直琢磨張兆明兩口子的事,這麼冷清的生意他們一直還能穩坐釣魚台,一定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門路。
但到底是什麼門路呢,經過今天這一遭,可以想見,張兆明應該會對她提高警惕,自己想要再從他們夫妻嘴裡打探什麼,也不現實。
她倒不是說要直接甩開他們去跟貨源聯係,她從來沒有這個想法,甩開人家,就是搶人家飯碗,商場也是有規則的,你想要破壞規則獲得最大利潤,或許最終結果是什麼都得不到。
回到招待所,彩霞睡醒一覺終於滿血複活,衛孟喜就順便給她上課,教她怎麼待人接物,見到誰應該怎麼稱呼,不一定要讓她舌燦蓮花,但至少要知道基本的社交禮儀。
又教她如果跟著出去吃飯,要怎麼對待她的客人,儘量從容大方一些就好了。
她教得很認真,彩霞卻羞愧難當,“衛阿姨我這次出來啥忙也沒幫上,讓你虧本了。”
“虧什麼本?”
“飛機票多貴啊……”
衛孟喜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飛機票才百來塊錢算啥,那我讓你去學駕照呢,豈不是更虧?”
“學車我學會了,馬上就能考過了,阿姨你不虧。”
衛孟喜又是大笑,這孩子,不同於黎安華的油嘴滑舌,木訥的時候很木訥,恨不得讓人敲開她腦袋看看,但她實誠,心眼子不多,隻裝得下她交代的事。
“行行行,要是不想讓我虧本,待會兒出去吃飯的時候好好表現。”
“還有,在外麵不用叫我衛阿姨,叫我……”
“老板!”
衛孟喜想想,叫“衛總”是洋氣,但跟她鄉鎮女企業家的形象不太搭,“行吧,就叫老板。”
她跟韋向東約的吃飯時間是晚上七點,飯店還是以前那家,韋向東下班過來接她們,終於開車門的時候,彩霞哪根筋搭對了,居然幫著老板開車門,還勉強跟韋向東說了幾句話。
“韋大哥您什麼時候有空一定要去石蘭省玩幾天,也讓我儘儘地主之誼。”
韋向東目不斜視,“好,以後有機會。”
“對了韋大哥,前兩個月股災,對你們的招商引資工作有沒有什麼影響?”
韋向東終於歎口氣,顯得很疲憊,“影響很大,很多港商都撤資了,出現不少爛尾工程,以前上過報紙的威爾遜史密斯玩具廠,現在就一直荒廢著,無人接盤。”
衛孟喜倒不意外,上輩子她看新聞上說的也是很久以後才有人接盤,著名的爛尾樓被改造成了服裝廠,生意做得很大,還成為後世爛尾樓改造成功的典型案例。
“不瞞你說,局裡正在為這事頭疼,我也是焦頭爛額。”他去年已經調到深市招商局來了,還是實權科長,是肥缺中的肥缺,這個爛尾工程也在他們主管之內。
似乎是很難找到一個能放心的聊工作的朋友,韋向東一改往日的沉悶,繼續說:“本來二百萬投資的項目,現在廠房主體框架已經出來了,欠建築公司的債,還有當初拿地的本金,修橋鋪路的先期公共基礎投資,攏共一百六十萬,怕是要打水漂咯。”
這麼大的工程,全龍國有這個實力接盤的沒幾個,但有實力的一般都不看好這項目。
“就沒有人去問過嗎?”
“有,但頂多隻願給到一百萬。”
一百萬,也就成本剛過半一點,招商局和當地政府壓根不可能同意,這要是賣出去,那就是賤賣國有資產,誰也不敢背這罵名。
衛孟喜聽得連連點頭,不知道是好奇還是怎麼回事,又問,“那你們這邊的底價是多少?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這有什麼,又不是秘密,至少150萬吧。”
衛孟喜猛吸一口氣,150萬,太多了!聽廣梅的意思,現在的朝陽縣,一年的財政收入也就是剛破二百萬,那可是擁有十幾萬人口的農業大縣啊!
可一想到那地皮有足足十二畝,也就是7300個平方的占地麵積,又覺著便宜到令人發指!刨除已經初具規模的廠房,地價居然是九萬多一畝,這要是放到三十年後,那是三四千萬一畝,這相差多少倍,衛孟喜的腦袋瓜居然沒能一下子算出來。
要是有先見之明的,像某位首富一樣,先把地買下來,也不動,放著長草一二十年,立馬就能翻上幾百倍的賣出去,世界上還有比炒地皮更賺錢的生意嗎?
但衛孟喜的心隻是動了一下下,她已經想好不炒房不囤地,哪怕是翻一萬倍,她也不感興趣。
她現在,對乾實業更感興趣,這塊地要是能拿出來開廠的話,她或許會考慮一下,但又一想到光地價就要150萬,後續各種投資到能正式投產,至少還得再準備五十萬,她隻能偃旗息鼓。
200萬的大生意,她去哪裡抓這麼多錢呢?
第二天,韋向東送來她倆的邊防證和通行證,又親自將她們載到深市,找到一家不錯的賓館,先安頓好。
當天晚上,他就接到單位工作安排,需要去京市出差,第二天一早就動腳,衛孟喜趕緊說讓他忙他的去,她倆自己去港城,那邊有人接的。
韋向東還不放心,衛孟喜有自知之明,自己這麼多趟人家車接車送,她要是再麻煩人家都不像話了。
現在的深市,具有傳說中的“深市速度”,正是建築業的天堂,到處都在大興土木,高樓林立,日新月異。
嚴彩霞也是在省城跑慣了的人,可也沒同時見過這麼多這麼高的樓房,一路上驚詫得嘴巴都快閉不上了。
衛孟喜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她就是在石蘭省待太久了,忽然見到這麼現代化的城市,有種不真實感——這真的是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國家嗎?
晚上躺在賓館的席夢思大床上,衛孟喜整個人還是懵的,她沒想到1987年的深市,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了,而她帶來的準備撿便宜的六十萬,好像啥也乾不了。
這還隻是深市,等到了港城,那揮金如土紙醉金迷的資本主義社會,她會更加發現這六十萬不值一提。
煤嫂們風裡來雨裡去,雙手泡得起皺,一個月掙兩百塊已經是頂頂了不起的高工資,可在這裡,一個肯吃苦肯賣力的建築工人,一個月也能掙五六百,要是能再當點小包工頭之類的,上千也有可能。
天哪!
衛孟喜覺著,自己在金水煤礦那井底待太久,看見的天實在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