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若,若紙。
她身為女子,怎麼扛得起父親遺誌?她惶惶不安,止步不前,鐵心要走另一條路,然而事與願違,在登岸之際,她被浪潮無情地拍回大海,溺水戚戚,呼救無門。
似乎她隻能隨淘浮沉,飄無定向。
她再難維持平靜,麵具顯露一絲裂紋,雙手捂緊臉龐,淚水從指縫滲出,“我與他青梅竹馬,可成親當日,他拋下我,與一名伎人私奔了。”
謝渺發出微不可聞地歎息。
女媧造人時分出男女,賦予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男子往往薄情冷意,女子則多情細膩,受困於情,她是,她們亦是。
她心中一陣酸楚,不知是為她們,還是為曾經的自己。
“方姑娘,內宅之小,隻窺夫君孩兒。”謝渺起身,一把推開窗戶,冬輝倏然闖進,敲碎滿室沉鬱。
她倚在窗邊,指著碧空道:“可你看,這天空之闊,能攬星辰日月。這土地之廣,可盛山河江水。這四季輪轉,蘊萬物蒼生。”
她麵容隱隱發光,抑揚頓挫地道:“難道你不想去看,去聽,去觸碰嗎?”
方芝若抬起頭,忘記擦淚水,怔怔地看著她。
謝渺朝她伸出手,堅定地道:“我願祝你一臂之力。”
微白的日光中,少女容顏似雪,微笑如風,唯有眼裡那抹堅定熠熠生輝,如固不可摧的堡壘,又如引人深陷的漩渦。
方芝若被蠱惑似地伸出手,牢牢捉住她。
謝渺用力地回握,促狹地眨眨眼,“方姑娘,等你掙許多許多的銀子,到時候彆說青梅竹馬,就是要天上的仙人,我都能給你抓上一打回來。”
*
方芝若解開心結,很快便整理好心情,與謝渺詳談起重振書香造紙坊的事宜。她想改遷地址,將紙坊遷到枳北街。以往的工人們手藝不精,懶散混日,要全部都進行撤換。造紙的器具有些已老化,要恰當更替。她在父親那裡學的技藝不精,如果有機會,她希望能去大師門下學習……
所有要求,謝渺通通點頭應是,笑道:“按你說的辦,需要多少銀子,你跟我說就是。”
方芝若驚訝於她的乾脆,冷靜下來後,道:“謝姑娘,能否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為何你會找到我,這樣費儘心思幫我?”
謝渺想也不想便道:“因為我知道,你將來肯定會成功。”
她語氣篤定,竟看不出半分作偽。
方芝若不禁愣住,這是除去父親,第一次有人堅定地告訴她,她肯定會成功。
能嗎?她真的能做到嗎?
她的心情忽然輕盈,展顏笑道:“希望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也不會辜負父親的。
“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謝渺道。
“請講。”
“若我沒有找上門,你遇上此番挫折,可會拾起造紙坊經營?”
方芝若陷入長久的沉默,隨後點下頭,“會。”既是命運所推,她無法躲避,倒不如迎難而上。
“那銀錢上……”
“哪怕變賣祖宅家產,亦要放手拚命一搏。”
短短半個時辰,方芝若已脫離頹像,顯露難言堅韌。謝渺感歎,此等心智,難怪會在將來以女子之身,在造紙行業乾出一番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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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殘陽似血。
刑部側門停駐一輛華貴馬車,車壁印有四皇子府的金漆徽印。一名身著囚服的男子大搖大擺地從牢獄出來,身後跟著三兩仆從。
他回身看著待了兩月餘的刑部大牢,神色囂張,口出誑語,“哼,我郭陽弄死一個賤女人而已,你們能耐我何?抓我進牢,還不是得好吃好喝地供著我,到時間了,又得乖乖送小爺走!”
一隻柔嫩的手掌掀開車簾,嬌滴滴的女聲喚道:“陽弟,走了。”
郭陽麵上一喜,爬上馬車之際,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哈哈大笑,“狀元郎算個什麼東西!到四殿下麵前,隻能當搖尾乞憐的一條狗。”
巷中陰暗角落,樊樂康在無聲窺探,額際青筋儘顯,雙手死死握成拳狀。
他想起藍琪兒,那個熱情如火的少女,她是何等美好善良,明知他身負血海深仇,仍交付滿腔情意,在遭受拒絕後仍固執地等候,等他改變心意的一天。
可她再也等不到了,等不到春風和煦,夏光明豔,等不到他放下仇恨,願歸秋香,與她圍爐煮酒的那天。
她死在人渣的手裡,死時那樣的悲慘,清澈的眼眸久闔不上。
殺妻之仇,何以為償?
血債,唯有以血來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