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1 / 2)

謝氏懷孕後,崔夕珺便肉眼可見的消沉,謝氏雖有心開導,奈何崔夕珺對她抵觸,無論謝氏說什麼、做什麼,落到她眼裡,都是口蜜腹劍,笑裡藏刀。

二人多年來好不容易積累下來的情分,輕易被謝氏肚中的孩子所擊潰。

憶起父親當日的狂喜,崔夕珺翻來覆去地想:父親那時知曉母親懷孕,可曾那樣歡欣期盼?可曾親昵地喊母親小名,握緊她的雙手?

不,肯定不會。旁人都說母親與父親隻得相敬如賓,而父親待謝氏卻十分好,這般說來,謝氏生下的孩子,無論男女,父親都會視若珍寶。

崔夕珺雖任性跋扈,實則心性尤為敏感脆弱。她平日飛揚肆意,依仗的是父親與兄長寵愛,如今謝氏懷孕,便從根本上擊垮她的自信。

往日明媚的少女,眼底竟積上一抹鬱色。

謝渺將她的轉變看在眼裡,卻不是特彆在意。崔夕珺此人並不難琢磨,她脾氣雖大,腦子卻也簡單,絕非心思歹毒之輩。前世她固然待弟弟冷淡,但血濃於水,她並未作過傷害弟弟的事。

便這樣吧。

謝渺有心改變前世的某些悲劇,卻不願乾涉過多。她是凡夫俗子,力薄才疏,作為有限。無法對定遠侯府冷眼旁觀,是惋歎那二百八十三條人命的枉死,其餘的……卻是聽天由命,看各自造化。

初雪那日,周念南詳細向她描述了流民動亂,謝渺心中已有初步定奪。

不論她對崔慕禮的看法如何,都不能否認,他在整件事情中起到的至關作用。布施也好,定遠侯府即將遭遇的陰謀也罷,乃至大齊的奪嫡爭儲,開疆拓土……件件事都離不開他的身影。

她若想改變樁樁險事,最穩妥的方式,是借他之手,換鬥移星,扭轉乾坤。

她得隱匿身份,取得他的信任,再將關鍵信息傳遞給他,後續嘛,便由他去操心籌謀,她隻需躲在背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如此甚好,甚好。

腦子又開始抽抽地疼,謝渺用勁按了按額角,效果不顯,便急急抽出經書。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

前世事當前世了,她該學會放下。

*

新年伊始,時光奔赴地極快,不知不覺已劃過方芝若成親的日子。

巧姑得謝渺的叮囑,暗裡注意方芝若的消息,果不其然,在餘老板口中得知親事當日告吹,其中緣由卻不清楚。

巧姑立馬告知謝渺,原以為她會抓住時機,對方芝若急起直追,哪知她四平八穩,氣定神閒地道:“再等等。”

這一等便等到了上元節前日。

方芝若送信約見,謝渺自是欣然應約。

清淨茶館,素雅單間,桌上一盞熏燈縈淡香。

兩人對麵而坐,比起上回的直爽利索,方芝若顯得沉默許多。

她略帶薄繭的手拿起茶壺,神情專注地將兩個茶杯燙淨。木勺舀出少量茶葉放入杯中,以開水衝泡,待茶葉微微舒展,將茶水濾倒,複又加入開水,等到茶色彌漫,茶湯變黃。

此番過程,手掌穩如泰山,動作行雲流水。

她將茶杯推至謝渺麵前,“謝小姐,請喝茶。”

謝渺捧起茶杯,輕吹幾下,細品一口,笑道:“方小姐有一身好手藝。”

此話一語雙關,相信她定能聽懂。

方芝若神色悵惘,似陷入回憶,“我父母膝下隻得我一女,我自小跟隨父親左右,他癡迷於造紙術,我也便耳濡目染,成日待在紙坊。”

謝渺真心實意地道:“女承父業,單特孑立。”

“何來單特孑立?”方芝若道:“我父親費勁一生,仍庸庸碌碌,毫無所為。守著那逼仄破落的造紙坊,連最常見的麻宣綿竹都造不好,卻異想天開,妄圖造出新紙,開辟新紀元……謝小姐,你說可不可笑?”

她音容過於平靜,如一口了無生機的古井,深往裡探,才能品出波瀾不驚下的死氣沉沉。

謝渺搖搖頭,反駁道:“人有一念,方可追逐,你父親癡迷於造紙,並不可笑,更不是錯。”

方芝若不為所動,“但他到死,都隻是個失敗者。”

謝渺沉吟半晌,道:“方姑娘可去過北疆?”

方芝若搖頭,“不曾。”

“我也不曾,但我知道如今的北疆防線,是由數以百萬計的英魂守衛堆壘而成。”謝渺聲輕,卻又重若千鈞,“他們未撥雲見日便死在一場場戰事中,此為失敗。但他們不畏死亡,不懼失敗,為心中所念,為家國百姓,奔赴前線,拋頭顱灑熱血……方姑娘,你覺得他們如何?”

“魂魄托日月,肝膽映河山。”方芝若苦笑著道:“他又怎能與英烈相比。”

茶水已涼,這次換謝渺替她重新斟茶,換掉陳冷的那杯。

她道:“萬物蒼生,皆有己任。佛祖渡人,黃泉渡魂。公孫王侯事天下,卻也離不開平頭百姓的汲汲營生。方姑娘,你不該妄自菲薄,更不該怯步前程。”

怯步前程。

方芝若的瞳孔一震,嘴唇動了又動,最後吐出幾個字,“你竟懂我。”

她心中留戀紙坊,卻以斬筋斷骨的姿態,趁著熱孝嫁人,逼迫自己放棄。她足足見證父親三十年來的失敗,從躊躇滿誌到渾渾噩噩,直至臨終時的聲聲血泣。

芝若,替我完成遺願。芝若,我不行,你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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