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霏霏,擾人心煩。
方芝若在枳北街盤下一間門麵,如火如荼地重辦紙坊。眼見器具歸位,人員到齊,不日便能正常運轉時,方芝若卻遇上個大麻煩。
她被人纏上了。
若是尋常的二皮賴子,便叫人打出門了事。壞在那人來頭不小,自稱是通政司右通政之子百裡盛,許她榮華富貴,隻求她一頂小轎入側門,做他百裡盛的第五房小妾。
通政司右通政屬正四品官員,在權貴如雲的京城算不得什麼,但對於她這種商戶之女來說,隨便伸根手指都能撚死她。好在百裡盛雖沒臉沒皮,遠沒到欺男霸女的程度,麵對她的拒絕,除去死標白纏,並未做出其餘過激行為。
仍煩不勝煩。
短短半年內,方芝若經曆喪父之痛,悔婚之辱,剛在謝渺的勸說下振作,卻遇上這麼一件糟心事。
正四品官員之子又如何?!如此浪蕩公子哥,莫說與他為妾,便是正妻之位她也不稀罕!
她內心極度抗拒,三番兩次冷臉相拒,換來對方愈加猛烈地癡纏。
這一日,百裡盛攜四五名家仆,照例到紙坊糾纏方芝若。
櫃台前,百裡盛在對方芝若灌迷魂湯。
他曲肘倚著櫃台,勾著腳,沒姿態地站著,綠豆大的雙眼緊緊盯著方芝若,露出一抹自以為帥氣的笑容,“方姑娘,你經營這破紙坊能掙幾個銀錢?不如隨我回家去,你要什麼,我都捧過來遞到你眼下。”
方芝若連眼神都懶得施舍給他,冷聲道:“百裡公子,請自重。”
百裡盛就喜歡她這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姿態,越是拒絕,到手才越有滋味。
“你一個如花似玉的俏姑娘,何必這麼辛苦?女兒家家的,就該養在深閨,穿金戴銀,弄香撫琴……”他伸手想要捉住那雙翻看賬本的手,被她偏身一躲,撲了個空。
方芝若努力掩下嫌惡,抱著賬本要往裡走。百裡盛腳步一跨,堵住她的去路。
“方姑娘,我對你一片情深,日月可鑒。你跟了我,我定會將你捧為掌心寶——”
“噗嗤!”門外響起一道不客氣的笑聲,少女清越的話語隨之響起,“想來百裡公子的掌心定有百八十平寬廣,否則如何能捧起一屋子的掌心寶?”
誰在取笑他?
百裡盛心生不悅,黑著臉往來人望去。隻見一抹夕嵐色在門口背光而立,瞧不清臉上神情,卻掩不住滿身盈動。
又來一位美人!
他登時一喜,哪還記得方才的不悅,幾步上前,裝模作樣地作揖,“這位是……”
少女大方道:“謝渺。”
百裡盛此時已將她打量個透,比起方芝若,這位謝渺外貌更為嬌俏可人。正想出言調戲兩句,卻見她身後的兩名丫鬟上前,惡狠狠地拋來兩道凶光。方芝若也疾步過來,以護衛之姿,將謝渺擋在身後。
方芝若目光冷然,一字一頓地再次重複,“百裡公子,請自重。”
好吧。
百裡盛摸摸鼻子,訕訕之餘,忽又反應過來,“謝小姐認識我?”
謝渺用手扯扯方芝若的袖子,“我與他說幾句話。”
方芝若知道她極有主意,想了想,讓開身子。
謝渺的視線停留在百裡盛那張圓乎乎的臉上,若不是巧姑私下說漏嘴,她還不知道百裡盛竟然纏上了方芝若。
她對百裡盛並不陌生。
一個百裡盛,一個秦天宇,都是周念南的忠實小跟班。他們打小湊一起吃喝玩賭,是京城出了名的紈絝幫。除去周念南不近女色,百裡盛與秦天宇都是勾欄地的“常駐軍”,隻不過秦天宇在成親後改邪歸正,而百裡盛則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沾花惹草。
據說他府中嫡妻還未產子,家中已有五、六位庶子庶女。
這樣的人看上了方芝若……
謝渺微微一笑,“我見過你,你是周念南的狐——你是周念南的朋友。”硬生生咽下狐朋狗友幾個字。
她認識念南?
百裡盛狐疑地再次打量,實在回憶不起,“我們何時見過麵?”
謝渺吐出幾個字,“三年前七月十八,東城門口。”
三年前……七月……城門口……
百裡盛想了半天,腦中靈光乍現,驚愕地瞪眼,“是你?!”
那一日,他們戲耍周念南去城門口,問過路的女子索要肚兜,然而周念南不僅沒要到,還被馬車裡的小姑娘甩了一巴掌。他們跑上去看熱鬨時,隻粗粗見到那少女一麵,後來聽周念南說,這姑娘竟是崔慕禮的便宜小表妹。
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有這麼一層身份在,百裡盛都不好輕佻,端正顏麵道:“咳咳,謝小姐,真巧。”
謝渺道:“不巧,我是特意來見百裡公子的。聽說你近日常來,想必是聽人介紹,知道我家出的紙物美價廉。你是周念南的好友,周念南是崔表哥的好友,四舍五入,你與我也算熟人,這樣吧,我給你打個折扣,以市價八折給你,你看如何?”
圍觀眾人,包括百裡盛:……?不是來調戲小娘子的嗎?怎麼變成做買賣了?
甭管初衷是什麼,百裡盛被趕鴨子上架,足足訂下五百令宣紙,成為書香造紙坊重啟的第一單。
方芝若撥完算盤,暈乎乎地收下銀票,還未回神,又聽謝渺問:“百裡公子可知道刑部衙署在哪裡?”
百裡盛不明所以,熱心道:“在南城向陽街。”
“哦,那通政司呢?”
“通政司離得不遠,就在向陽隔壁的中槐街。”
百裡盛答完,覺得有些不對勁,再看謝渺,就覺得她笑不達眼底,話裡有話,“哦?那崔表哥想要見百裡大人,想必不難。”
重活一世,謝渺最大的收獲便是知曉旁人某些秘密:比如,百裡盛雖紈絝,卻極度怕他那個親爹。
百裡盛到底不是蠢人,他不舍地看看方芝若,又對上謝渺笑吟吟的眼,再回想自家老爹上家法時的狠勁……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方姑娘再高嶺之花,也抵不過老爹的一頓家法!
昂,在下告辭,告辭!
*
一場鬨劇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