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渺想暈倒,但是她忍住了。
她捧著被蛇咬傷的手腕,氣息虛弱且顫顫巍巍地道:“崔、崔慕禮,快去看看它,仔細看清楚了,看它是不是毒蛇!”
罪大惡極的蛇犯早已被崔慕禮劈成三四截,它約拇指粗細,體背黑褐,纏繞在樹乾上,幾乎與矮叢融為一體。
此蛇名為烏風,無毒,去內臟可入藥。
這話肯定不能跟謝渺說。
崔慕禮檢視一番,斬釘截鐵道:“毒蛇,巨毒。”
謝渺聞言臉色煞白,低頭再看冒著血珠的傷口處,便覺得呼吸困難、腦子暈脹、渾身發麻……所有被毒蛇咬傷後的症狀,她通通都有。
很好,她如願沒有掉進捕獸坑,隻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而已。
而已。
眼看她幾乎要暈厥過去,崔慕禮拉過她的手俯首直下。薄唇貼上傷口,吸吮出毒液,吐掉,再吸吮——
幾個來回後,他抬起頭,用拇指抹去唇上的血,“好了。”
謝渺顧不得他的唐突,麵上一喜,“我不會中毒了?”
崔慕禮道:“不,是要中毒我們一起中毒。”
謝渺:“……”
他的唇形分明,線條優潤,此刻撇著淡淡血色,滋生出一抹若有若無的邪肆來。
仿佛心無旁騖,又仿佛狡焉思逞。
謝渺抽回手,一把推開他,用袖子狠狠抹去腕上殘留的濕熱,憤聲道:“我要去醫館,我要看大夫!”
*
崔慕禮直接帶謝渺去了太醫院,林太醫恰好空閒,親自替謝渺處理傷口,又熬了解毒湯,命他們回去後一日三次,服至身體無礙即可。
拂綠幾人已趕回崔府,得知她被毒蛇咬傷後,哭得眼睛都腫了,後悔不該任她胡鬨。謝渺耐著性子哄了她們一陣,待過去三四日,傷處愈合,無紅腫跡象,精神胃口都恢複正常後,眾人總算放下心來。
此事並未驚動謝氏,她即將生產,手裡的內務都交了出去,正安心等著腹中孩兒出生。
再說崔慕禮,回到府中首件事,便是吩咐那兩名青衣暗衛,自此以後不再對謝渺進行全天的監督彙報,而是改為她出門後的隨身護衛。
他不再需要懷疑任何,隻需要保護她,保護她的安危即可。
私事妥後,他著手調查刺殺案件。
鬼泣林一戰,他們共逮回七名殺手,其中有三名在被捕時服毒自儘,餘下四名十分有職業道德,任憑他們百般拷問,都不願吐露買凶人的身份——又或者,他們的確不知。
“大人,屬下有一計,不知可不可行。”一名中年男子朝崔慕禮拱手,麵容熟悉,赫然是在馬車中瑟瑟發抖的那位蔡大夫。
崔慕禮道:“請說。”
蔡大夫原名胡波,乃跟隨崔慕禮的幕僚,“剩下的四名殺手中,我觀分明,其他三名對黑臉短髯那位言聽計從,想來他是個小小頭目。不若我們……”
放虎歸山,順藤摸瓜,再一網打儘。
當夜,刑部大牢意外失火,有名案犯趁亂出逃。他晝警夕惕,在三教九流之地混跡多日,確認無恙後才返回組織。
朝廷以外有江湖,而江湖裡,收錢殺人的組織比比皆是。他們深藏不露,不害兒童,不接官單,行事處處謹慎,唯恐被朝廷盯上後圍剿殲滅。
這次是例外,對方給的數目太驚人,離煞閣士動心了。
財色於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兒舐之,則有割舌之患。
道理都懂,但他抱著僥幸心理,踏出了冒險的一步,結果引來覆頂之災。
幾千名官兵包圍了離煞的根據地,在江湖裡小有盛名的殺手組織便在一夜間冰解雲散。
忙活半月,崔慕禮不僅從離煞閣士身上套出有用消息,還順便幫大理寺解決幾件懸而未解的案件。
羅必禹高興地幾乎拍爛大腿,“大理寺經年堆積的舊案都快趕上朝天門高,要不是聖上念著同窗之情,於俊峰那老東西早就好解甲歸田,回鄉下種番薯去了!”
又咳嗽幾聲,板下臉對崔慕禮道:“這次乾得還行,但也有不足之處,回去後好好反思,寫份文書呈給我。”
崔慕禮恭敬作揖,“是,大人。”頓了頓又道:“關於後續之事……”
羅必禹眉頭皺成一個“川”字,眼中有深惡痛絕,有怒其不爭,也有淺到幾近透明的惋惜。他抬起乾瘦的手指,撫上案邊置著的硯台,瞬間似老了十歲般,滄桑的無以複加。
“便由你去吧。”他沉聲道。
離煞閣士交代的線索明確,直指買凶人乃寧德將軍鄒遠道。得到羅必禹的默許後,崔慕禮馬不停蹄地帶人趕到寧德將軍府。
官兵們手持火把,照亮崔慕禮的臉龐。他冷靜深邃,如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劍,隱隱泛著寒光。
他道:“敲門。”
杜宏上前叩門,沒幾下,又試著推了一把——吱呀一聲響,紅漆大門被徐徐推開。
茫夜無風,將軍府未燃一燈,像頭巨大的怪獸蹲守在深宵中。
官兵們排列進入,訓練有素地站到兩旁,留出中間道路供崔慕禮行走。崔慕禮身後跟著督捕司的幾位校尉,徑直往內府而去。
途經之處,雜草叢生,荒蕪凋敝,哪怕再住進人,也改變不了它已注定的頹勢。
腳步聲聲,分外清晰,踩歪從石板縫隙間頑強而出的雜草,踏破沉寂,在黑夜中蓄勢待發。
待崔慕禮站定,杜宏默契地抬手,“給我裡裡外外地搜,一隻老鼠都不許放過。”
“是!”
官兵們鏗鏘有力地應和,迅速往周圍散開,三人成組,展開細致緊密地搜查。
崔慕禮負手而立,狹長的丹鳳眸淡掃四顧,倏忽間,似是感應到了什麼,抬步往某處走去。
那是間不起眼的偏房,一名年輕官兵正打算踹門進去,被崔慕禮出聲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