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慕禮問:“阿渺頭暈,我有何喜?”
呂香禾沒有直說,而是問謝渺,“崔二少夫人,最近是否覺得食欲不振,胸悶短,時常犯惡心?”
話音剛落,崔慕禮與謝渺都愣了愣。
“您的意思是,阿渺她……”說到麵,崔慕禮失了鎮定,聲線幾不可聞地發顫。
呂香禾道:“是,崔二少夫人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本是來給呂香禾送行,不料得到天大的好消息,崔慕禮仿佛飄了雲端。
阿渺有孕了。
他暈暈乎乎地回到崔府,暈暈乎乎地用膳洗漱,暈暈乎乎地跟妻子進臥室休息。
臨睡前,他陡然清醒,抱著謝渺不斷重複,“阿渺,我們要有孩子了。”
謝渺激動,她此前已隱約有感,隻是沒來得及去找大夫印證。
她輕撫腹部,有一瞬間回起前世,快又撇開愁思,近乎歎息地道:“是啊,我們要有孩子了。”
謝渺看不見的角度,崔慕禮眼尾殷紅,似泣似喜。
“阿渺,你說它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
“為什?”
“因為我夢到過。”謝渺哽咽著道:“她紮著漂亮的小辮子,飛奔著向我跑來,跟我說,跟我說……”
娘親,我要走了,你照顧好自己,千萬不要難過。
謝渺忽然淚流滿麵。
崔慕禮何嘗不感到心痛?他佯裝無事,輕擁著她問:“阿渺,我們為她取個字吧。”
“叫笙苼。”
“笙苼?”
“,鶴笙鸞駕隔蒼煙的笙。”
“好,就叫她笙苼。”
慶元九年的七月初一,他們的笙苼回來了。
*
得知謝渺有孕,謝氏大喜過,馬上叮囑謝渺不許到處傳,免得驚了胎兒的魂。
謝渺滿口答應。
謝氏又說起懷孕該注意的事項,足足說了兩個時辰,聽得謝渺耳朵快長出繭來。
謝渺打趣,“母親,日子還長,您非要趕今天說完嗎?”
謝氏隻得停下,轉而起另一件事,“你說,夕珺的婚事該如何是好?”
崔夕珺三個月前回到京城,比過往要懂事得多,但某事上仍舊固拗。按理說她今年八,早到了相看親事的年紀,但她一口咬定不願成親,誰勸都不肯改口。
謝氏心裡門兒清,她是還沒周家那位死心。那位一日不成親,她便繼續等下去,看看是否有柳暗花明的機會。
……哪那容易就柳暗花明?不睜眼瞧瞧,阿渺都成親三年了,沒見那位棄暗投明!
謝渺道:“您管了,等她自己通就好。”
至於什時候通?誰曉得呢!
夜裡,崔慕禮與謝渺已睡下,沉楊突然有急事稟告。崔慕禮聽完沉楊的話,起身去書房靜坐到天亮。
等謝渺起床,問他昨夜發生了何事,崔慕道:“了空大師圓寂了。”
“什?”謝渺驚愕不已,前世她發生意外前,了空大師仍舊健,今生怎會這般突然?
崔慕禮神色恍惚,三天前,了空大師主動約他見麵,兩人高談闊,當下的民生、政事暢所欲言。
結束時,了空大師感慨:“大人乃天縱之,不僅大齊,世需要你。今望你保重身體,切莫再任意妄為。”
他朝崔慕禮深鞠一躬,道:“崔大人,貧僧此向您拜。”
回細節,了空大師似乎已預料生死,那他說的那番話,背定有深意。
崔慕禮腦中浮現一個猜測,莫非大師用自己的命格——
“二哥,二嫂,你們起來了沒?我來給你們送糕點了。”
崔夕珺的到來打斷了話,二人收整一番,到廳中品嘗她親做的糕點。
“二嫂,好吃嗎?”崔夕珺親熱地問。
謝渺惜字如金,“不錯。”
崔夕珺道:“那我明日還給你做,你吃什味兒的?”
謝渺隨口說了一種,崔夕珺聽,立馬到廚房找廚娘學習。
她自從去了趟滎陽,體會過寄人籬下的滋味,便無比懊惱當初排擠謝渺的種種行為,鉚足勁要彌補過錯。雖然謝渺反應冷淡,但水滴穿石,隻要她堅持不懈,總會贏得謝渺的原諒。
她廚房裡忙到午,丫鬟提醒她,“小姐,該去赴丁夫人的約了。”
丁夫人便是蘇盼雁。
崔夕珺回京,她三天兩頭便跑來求和,崔夕珺都懶得搭理。直到有一次,崔夕珺外頭遇上女子的那點宭事,是蘇盼雁及時發現,拿了新衣裳來給她替換。
經過此事,崔夕珺不好再擺譜,漸漸與她恢複走動。
今日她們約了馬球場,兩人興致勃勃地打了會馬球,正要休息時,恰好撞見了熟人。
不遠處,溫如彬和一女子吵吵鬨鬨。
“溫如彬,你給我讓開,我今天非打馬球不可!”
“你身為女子,不會琴棋書畫就罷了,但你成日迷戀打馬球,落外人眼裡像什樣?”
“要你管那多,人要說是說我,跟你沒關係。”
“你是我的未婚妻,怎會跟我沒關係?快跟我回去!”
“我不走,你敢碰我一下,我便大聲叫非禮了——”
蘇盼雁拉著崔夕珺走遠,到沒人的地方道:“那是溫如彬和他的未婚妻秦曉筱,她是百裡盛的妻妹,兩家前日子剛定的親事,過兩個月便要成親。”
“他們湊一起倒是熱鬨。”
“誰說不是呢?”
崔夕珺打量她,見她神色如常,問道:“盼雁,你真的放下了?”
蘇盼雁用帕子試著額際汗水,笑道:“夕珺,表哥待我好。”
一句話抵過千言萬語。
曾經的蘇盼雁溫如彬和崔慕禮間搖擺不定,失去一切,幸有丁明軒噓寒問暖。他了解全部的她,仍她關愛有加,得夫如此,她還有何不滿意?
除去一點——
“什?”蘇盼雁聽完丫鬟的稟告,咬著牙關道:“公子又去花月樓聽曲了?”
丫鬟戰戰兢兢地道:“回夫人,是。”
蘇盼雁惱地蹙眉,雖知道他是單純的愛好風雅,但有哪個妻子喜歡丈夫上花樓?不行,她必須去逮他回家,好好教訓他一頓!
她匆忙離開,獨剩崔夕珺城中瞎逛,沒過多久,她便精準地逛到定遠侯府門口。
沒錯,她還是喜歡周念南。
上個月,她不顧女子矜持,他出門的時候攔住他,一股腦地訴說衷腸。但他冷冷淡淡又堅定地道,這輩子都不會成親。
她知道他沒說笑,他向來是言出必行之人。
她開始信念動搖,一輩子真的長,他有毅力堅持,可她呢,做得到將來不悔嗎?
她陷入糾結,是繼續等一個可永遠不會喜歡她的人,還是聽母親的話,選個家境殷實、人品出眾又她好的人?
如盼雁那樣,嫁一個待自己好、知冷知熱的丈夫,婚會變得幸福。
崔夕珺悵然若失地離開,一輛馬車與她擦肩而過,裡麵坐著的正是周念南。
他宮中值了兩天的夜,得空回來休息,豈知剛坐下用膳,便聽左青道:“公子,您之前吩咐屬下去調查的事有結果了。”
“哪件?”
“瑞王那件。”
周念南記起來了,下個月瑞王要返京述職,屆時慶陽郡主會陪同前來。他隱約聽聞慶陽還未自己死心,便派人去打聽瑞王,看看否抓到什把柄,用來製服慶陽的無理取鬨。
“說來聽聽。”
“瑞王西境聲極佳,將燕都及周邊都城管理得井井有條,明麵上看不出任何毛病。”
“背地裡?”
“屬下調查到,瑞王暗中藏了一座銀礦。”
“哦?”周念南玩味地挑眉,“私藏銀礦可是死罪。”
自古以來,礦石均由朝廷一把控。金礦生金,銀礦生銀,鐵礦生兵器……每一樣都關係到國家局勢。
瑞王敢私藏銀礦,便意味他不如表現出的那般閒散無害,他心底定為某件事籌謀劃策。
“先聲張,繼續深查。”
“是。”左青道:“屬下還查到一件事,瑞王身邊有侍從夏海,您知道他從前乾過什嗎?”
周念南睨了他一眼,“痛快點說,我還等著用飯。”
“這家夥是京城人,曾經地下鬥獸場做過事。”左青摩拳擦掌地道:“公子可還記得京丹馬場遇過的狼襲?當時我們推測是張明暢搞的鬼,現,極有可是瑞王的栽贓陷害。”
周念南那次狼襲記憶猶新,他被事先調換了馬兒零嘴,引得兩隻苔原狼攻擊,幸虧有謝渺舍身相救。
他斂眸,淡道:“將夏海捉來,我要親自審他。”
假設真是瑞王搞得鬼,他必須得送還一份絕世大禮是。畢竟他發過誓,要將受到的傷如數奉還給始作俑者。
洗漱完畢,周念南回到臥室,打開一個紅木箱,拿出陶土與工具,進行睡前的例行公事。
他熟練地捏起泥人,先是臉,再是五官和發型……
它越來越像一個人,他念念不忘的人。
燭光下,他凝視著中的泥人,胸口傳來陣陣抽痛。
謝渺。
見她與崔二恩愛,他既為她開心,又嫉妒到發狂。若陪伴她的人是他該多好,他會愛她護她,甚至為她付出生命。
多希望時光重來,他定會初見時就她好,好到無人比。
他自嘲一笑,“可惜覆水難收。”
所以此生,他隻眼睜睜看著他們夫妻滿,而留給他的是無儘懊悔。
他將泥人貼近心臟處,趴桌上休憩,朦朧間墮入夢鄉,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
夢裡麵,他什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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