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還算客氣,但神情不好看,小吳下意識地閉嘴了。
寧馥沒離開家前,最是個嬌小|姐脾氣,自命不凡還有幾分潑辣,小吳其實很有些怕她。隻不過這次再見寧馥,隻覺得她變了許多,更溫和也更成熟了,或許是在上山下鄉過程中鍛煉出來成果。
但寧馥剛剛神色,成功讓小吳同|誌回憶起自己被這位大小|姐折騰可怕回憶。
他下意識地選擇避免出發寧馥脾氣。
——大小|姐餘威猶在。
寧馥找了個稍高土堆,站上去,大聲道:“我不是特殊一個。我向大家保證!”
這話是對知青們說。
在這種時候,沒有任何委婉表態能起作用。
她輕描淡寫地安排了小吳,“他們明天就會走,到時候大家可以在村口看著,看他們車上有沒有我。”
小吳急得大冬天出了一腦門汗,幾次想開口,看見寧馥嚴肅臉,又不自覺地把話咽了回去。
“你要是以後悄悄走了呢?!”有人在人群中叫道:“你要是考上大學了呢?!”
其實知青們都知道寧馥這一把肯定是沒考上,但現在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公平!
寧馥道:“做事情,要在光明下做。”
她微笑一下,“人有私心,我也有。但我也可以向大家承諾,如果我走了,隻能是為了我最深愛人。”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竊竊私語騷動。
寧馥這幾句話,也重新喚起了知青和老鄉們記憶,關於她曾經不事生產,轟轟烈烈搞“女追男”事跡。
——其實想想,這段風流軼事還真每隔多久,怎麼好像在大家記憶中,都是很久以前事情了呢?
人群中高涵很意外。
但是,對於誰是寧馥最愛人,答案顯然是唯一。
哪怕她說出了那樣絕情話,完全切斷了他們之間可能,但不可否認,他就是她最深愛人!
也許……也許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高涵瞳孔因為興奮而微微放大,甚至不自覺地挺起了胸膛。
他也同時收獲了周遭許多目光。
然後,眾人便聽那女孩清脆脆聲音,“那個人隻會是祖國。”
哦,在這裡用擬人,神來之筆。
一時間竟沒人說話。
天空中又紛紛揚揚落下雪花。
徐翠翠哭了,哭得直冒鼻涕泡。
眾人中隻有她最懂。
曾經她問寧馥,“考學就那麼好?”
寧馥隻告訴她一個道理,所學越深,能力越強;所知越光,責任越大。
至少這份責任她從來不少扛。
現在她隻學會了小學五年級語文數學,她懂東西和寧馥懂大概差了一個喜馬拉雅山高度。
但她懂。
人可以愛自己,可以愛家人,也可以愛千千萬人民大眾。
虛榮人注視著自己名字,光榮人注視著祖國事業*。
“咳。”
在這種語出驚人震倒一片時候,一個非常不合時宜聲音冒了出來,打破了某種令人深思氣氛。
聲音源泉一直躲在角落裡,此刻終於慢慢挪動出來。
——是掃雪隊連帶小吳他們一起領回來郵遞員。
他剛剛眼見著鄉民們不知為啥抄家夥就要和縣裡來辦事員乾起來了,其中還有個當兵,嚇得夠嗆,一直就沒敢出聲。
現在大夥發熱腦袋似乎都冷靜下來了,他弱弱地清了清嗓子。
“圖、圖古力書記?我能、我能先跟您說兩句麼?”
所有人都是一副“這兒有你什麼事?”表情,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燒得郵遞員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這種時候就彆湊熱鬨啦!”
“有什麼事兒一會說,沒看要打架嗎,你還不躲遠點?!”
“要麼你當著大夥麵說,搞什麼機密!”
眼見一幫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嚷嚷起來,郵遞員欲哭無淚,不得不在眾人圍觀逼視下動作迅速地從斜挎包裡掏出兩頁紙。
“這……這是縣教育局讓加急送來。雪剛一停,我就往來趕了。”
書記很不耐煩地從郵遞員手中接過那兩頁紙——因為剛剛那不愉快記憶還沒消退——隨即他瞪大了眼睛。
——快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那種瞪。
郵遞員雖然被這一遭嚇得不輕,但聲音還是很清晰,足夠周圍鄉親和知青們聽清。
大家都聽見了,他說他送信是縣上教育局給,加急。
難道……
所有人心,幾乎在同一個瞬間狂跳起來!
緊接著,便聽書記發出一聲大喊——
“是成績單!是咱們圖拉嘎旗知青高考成績單!”
人群,齊刷刷地發出“哄”一聲響。
仿佛千萬隻蜜蜂在同一時間出動了,嗡嗡個不停。
知青們卻都慢了半拍。
一個千等萬等,耗儘心力結果,突然直接輕飄飄地落在眼前,大家夥都油然而生一種不真實感。
過了幾秒鐘,終於有人發問道:“我考幾分?”
居然是崔國富。
最不在乎這成績人,才是最先反應過來。
他這一句話,才終於將處於震驚狀態知青們喚醒,一時間問成績聲音起此彼伏,更有人撒腿往知青宿舍狂奔,去喊沒來看熱鬨同伴。
人群中,杜清泉僵立著。
他大腦一片空白,心跳像是剛跑完五公裡。
他甚至感到恐懼。
決定命運幾個數字,是如此令人生畏。
他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下意識地尋找著一個身影。
寧馥。
她看上去也在狀況之外,露出驚訝神情臉上泛起一絲薄紅。
她最近像一架學習機器。這一點點因為激動帶來血色,讓她重新看起來像個生動人了。
但依舊遙不可及。
杜清泉心中有一種預感——哪怕知青們都覺得寧馥考不上,但他們……恐怕要很快和她道彆了。
狹隘愛情留不住雄鷹。
這個地方……也不夠她一展拳腳。
注定還有一片更加廣闊、更加遼遠天地,在前方等著她。
書記沒想到場麵能亂成這樣,不得不大喊了好幾遍,才讓沸騰人群稍稍冷靜下來。
“都安靜!安靜!要看成績全都給我到場站辦公室來,排好隊,一個一個看,聽見沒有?!”
說完,他捧著那兩張紙,跟捧著一件寶貝似一路小跑躥回了場站排辦公室。
寧馥還沒回過神來,便有人一把捉住她手腕,拉著她拔足狂奔!
是徐翠翠。
她像一輛開路坦克,一路在前頭擠開人群,拽著寧馥緊跟在圖古力書記後頭衝進了他辦公室。
“給,小寧你先看!”圖古力把門cha上,將成績單交給寧馥。
這成績單是縣教育局從所有考生成績中摘錄下來,隻記錄了圖拉嘎旗知青考生各科分數。
至於總體排名,還是得上縣裡頭才能知曉。
寧馥心跳也有點加速了。
就像一個小心翼翼打開禮物小朋友,她慢慢地將目光落在這兩頁成績單上。
政治,數學,語文,理化,以及英語加試。
總500分。
圖拉嘎旗知青寧馥,1977年冬季高考得分:495。
495分,沒有學校會拒絕這樣成績!
書記圖古力和徐翠翠都伸長了脖子站在寧馥背後一起看,徐翠翠嘴裡還一個勁地叨念,“考上了嗎?考上了嗎?”
下一秒寧馥動作把她嚇了個半死。
她猛地一回身,一把抱住了徐翠翠——
“考上了!考上了!”
徐翠翠都傻住了。
她從來沒見過寧馥這副模樣。
寧馥從來都是冷靜,理智,會講道理又通情理,她經常笑眯眯,卻從來沒有過這樣高興得“出格”舉動。
即使心裡對自己成績大致有底,但這一刻快樂依舊極致珍貴。
她不是沒做過學霸,也不是沒考過第一名。但往日裡這些都是為了其他目,比如為了引起學神男主主意,又或是打臉成績不好女配角什麼。
為了劇情推進高效,她基本隻做和攻略目標相關事,考試這種純走工具性劇情事,基本都有係統金手指代勞。
那什麼來比喻呢?
就像從冰箱裡拿出速凍食品微波爐“叮”一分鐘一餐飯,和你自己從藍帶學校畢業,給自己做第一頓米其林級彆大餐。
區彆就是這麼大。
寧馥:當事人就是很激動。
“考上了!考上了!”
徐翠翠也跟著她一起傻笑,大叫。
圖古力書記懵了幾秒,加入。
徐翠翠喊著喊著就哭了,抱住寧馥:“你要上學去啦,我舍不得你……”
寧馥不得不花了十分鐘安慰她。
帶著打哭嗝徐翠翠離開場站排辦公室時,寧馥“考上了”消息已經在聚|集在外麵知青之間傳開了。
排隊等著看成績知青們都在竊竊私語,整個院子裡充滿躁動氛圍。
她倆一出現,就吸引了無數目光。但沒人敢問。
他們之前是沒人相信寧馥能考上。
第一,她考試後反應實在奇怪,看著就像是考場失意行為失控;
第二,她從到圖拉嘎旗起,身上可就沒掛著“好學生”標簽,她基礎實在太差了,複習時間又短,從客觀上來講本來就不可能嘛!
寧馥知道大家好奇是什麼。
但她還沒開口,身旁徐翠翠就一扯她袖子,昂首挺胸地走下台階。
院子裡人群摩西分海般給她們兩人讓開路。
徐翠翠毫不在意自己兩隻剛哭過紅腫眼睛,傲然道:“想知道寧馥同|誌成績,自己去看呀!”
知青們都覺得尷尬,有人回擊道:“得了吧,我看你們是死鴨子嘴硬!什麼考上了,烤糊了還差不多?!”
“你以為你是誰,大夥還要盯著你一個人成績瞧麼?優秀人多得是,我們又不是閒得慌!”
徐翠翠氣得咬牙切齒。
這群家夥,他們、他們才是死鴨子嘴硬呢!
寧馥終於一臉高深莫測地開口——
“嘎嘎嘎。”
眾人:???
徐翠翠:你是不是高興傻了?還是氣糊塗了?
寧馥卻不做解釋,笑眯眯地學了三聲鴨子叫,挎著一臉呆滯徐翠翠走了。
“乾什麼呢?你們又不著急了是吧?!”圖古力書記聲音從屋子裡傳來。眾知青這才想起自己最該惦記事,對,看成績!這可是高考!
排第二人著急忙慌地衝勁辦公室。
過了一分鐘,垂頭喪氣地出來。
顯然,他分數離“考上”標準還遠。
一旁有人捅咕他,“寧馥考得怎麼樣,你看見她分數沒?”
那人顯然不想多說,臉色難看,但還是點了點頭,隨後諱莫如深地走了。
大家心全都癢癢起來,貓抓一樣。
第三個人進去,又出來。
第四個人進去,又出來。
出來無不臉色奇妙,和外麵人對上一個心照不宣眼神,神情實在是一言難儘,五味雜陳。
隨後是後麵十幾個人。
所有人成績都看完了。
圖古力書記從窗口往外一瞧,“你們怎麼都不走?在我院裡發什麼愣呢?”
沒人答應他。
大家隻是還沒回過神來罷了。
寧馥姓名後麵跟著那三個數字此刻就像這院子裡一頭大象。沒人願意提起,但所有人都無法忽視。
嘴上說著不在意,不關心,不相信。
事實卻鐵一樣擺在麵前。
每個人都忍不住去看了寧馥成績,光是憋住自己震驚抽氣和驚訝表情,就已經讓他們筋疲力儘。
圖古力書記臉上疑問都快具象化出一個“?”了。
他目光轉一圈,沒看見寧馥,便問:“寧馥上哪去了?剛剛在我門口學鴨子叫作甚?”
大夥還是不說話,隻有耿直杜清泉為書記解了困惑。
“活鴨子才會嘎嘎叫。”
他們全是死鴨子。
寧馥笑話他們嘴硬。
她笑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