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一十一章
[我們在俱樂的餐廳裡見了麵,運動員的夥食超出想象的清淡,而她卻吃得彆快樂。
因為訓練繁忙,我們的采訪隻能在午餐時分進,但寧馥來的匆匆,卻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意思。
她說,也許以後還會有許多采訪,如每個采訪都要詢問一遍相同的問題,那麼不妨在這一次全都好好地、認真地回答一遍。]
寧馥在翻雜誌。
《vyz》挺給麵子,給了她的采訪好大的篇幅。
她在采訪時乾脆利落地來了一句:“您想問什麼儘管問,咱們一勞永逸,以後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就不需要再問了。”
本來也是嘛,可想而知,一篇人物采訪,必然是要有以下的幾個元素——
“是什麼讓你選擇了這項運動?”
“麵現在的績有什麼想說的?”
“未來有什麼打算?”
諸如此類。
以及回憶童年、訓練辛苦、受傷的失意。
把能回答的,大眾好奇的問題,都完完整整回答一遍,以後她也就可以不接受采訪了,不用一遍一遍重複大同小異的問題,浪費記者的墨水,也浪費被砍下來做銅版紙的不知哪片森林裡的樹木。
——她倒是沒想到這有點狂妄的開場白,居然也被記者於飛當做了一個殊的“亮點”給寫進了文中。
人家是這麼說的。
[她是如此的真誠。標準的“答案”無法閉鎖她鮮活的靈魂,她不會把自限定在某個框架內,卻也從不在意自會被彆人定。]
寧馥:不愧是耍筆杆子的,連一個“拽”字,都可以闡述得這麼清新脫俗!
[——是什麼讓你選擇了這項運動?是熱愛嗎?
——最早不是。
最早是美,以及虛榮。大概每個小孩子都向往在冰上做一隻蝴蝶,做一朵雲,做一隻鳥,可以穿很多漂亮的考斯騰,可以在旋轉的時候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因為想要,所以就去做了。]
雖然後來發現,職業隊裡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漂亮的、一次比賽就可以換一套的考斯騰。
考斯騰很貴,而比考斯騰的價值珍惜的,是比賽的機會。
旋轉的難度很高,走上職業的道路,你就不再是那個在商場冰場隨便滑滑就能令周遭大人們捧場地歡呼鼓掌的“小天才”。在賽場上,想要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你要擊敗許多個“天才”才。
踏上征途,不一定是因為熱愛。
能走到終點,才是。
[——麵現在的績有什麼想說的?兩個國內重量級比賽的冠軍,橫空出世,很多人會說你是我們國家女單的一匹黑馬。
——冠軍很好,我喜歡冠軍。
說到這裡的時候,十八歲生日過了沒多久的寧馥臉上其實並沒有得意的神色。她很直接,也彆真實,像一個小姑娘承認自喜歡漂亮的洋娃娃一樣,或許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最喜歡的總是不能輕易得到。所以要加倍努力。
她也很喜歡“馬”的比喻,關於如得不到冠軍會不會感到挫敗的問題時,她說——
“誰說望山跑死馬呢?”]
像一種預言似的。
現在預言隻實現了半段,寧馥翻著雜誌想。
她知道現在很多人怎樣評價她,驕傲、狂妄、被打臉或者不自量力。
但她自清楚,她已經遙遙望見了山。
望見山,她就敢想著山的方向跑。
運動員的職業生涯裡,光輝與榮耀往往隻是百分一的短短一瞬,占據百分九十九的,是漫長的光陰,枯燥的訓練,痛苦的傷病,以及沮喪的失敗。
[不是每個人都能登上他們所遙望的山峰。
但是每一個他們都在沉默中持續向。]
這本在業內頗有地位的時尚雜誌的副編,在采訪的末尾少見地、感慨地寫道。
[寧馥說,這不是什麼感人肺腑的英雄事跡。
這隻是許多人的日常。
他們也許也會抱怨,懷疑,詛咒倒黴的運氣和纏身的傷病,但終究決意向。
既然走在這條道兒上,總要儘力,去頭是什麼。
這是運動員的本分。]
這篇報道和《vyz》的一貫風格並不那麼相符,於飛也已經下了大功夫,把寧馥有些過於“樸素”和語化的措辭做了文藝的解讀,寫得像篇散文一樣。
——他也實在是沒轍,因為寧馥的真誠總讓人害怕真把她的原話放出來,是會被讀者實名辱罵的程度。
她說話就是這麼讓人操。
但讓人覺得鮮活。
就是那種,“我知道你們想聽什麼,但我偏不說”的頑皮。
她隻說自想說的,隻說自覺得真實的話。
於飛私下裡這位新晉的國家隊花滑女單的評價,是“天真而勇敢,可恨又可敬”。
她的直白讓人覺得震驚,她的可恨造就了她的可敬。她不介意被人品評,就這樣袒露出一顆熱淋淋的真。
想贏。
想要冠軍。
***
“多休息一會,書費神。”訓練中的隊醫非常溫柔地從寧馥手中抽走了雜誌。
這采訪是在她連獲兩個國內冠軍後進的,可以說是春風得意的時候,顯然,貼的隊醫覺得現在讓傷員寧馥去回顧的輝煌,不太有利於她靜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