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已經來了。”安以突然說出的話讓萬清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的心一下子變得格外慌亂起來，“你說，穆泠會不會一會兒走到台上來救你，又能不能看出來那些道修的異常然後逃出去？”
“你在騙我，他肯定不會來的，我當初那麼對他，他現在也一直在林家待著，怎麼可能會因為我來到這裡。”萬清超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為什麼會這麼複雜，他隻是喃喃地說道，那雙已經泛著些渾濁的眼神中光彩黯淡了幾分。
“掌教大人，你不了解他啊。”安以似乎嗤笑了一下，他比了個手勢，然後往後退了幾步。
他剛一退，之前的那位彪形大漢就來到了他的身邊。大漢的手上拿著一柄大刀，十分地配他的身材。
萬清超一怔，泛著銀光的大刀正不斷地往下落著，他這才意識到這就是要奪走他生命的東西。
萬清超覺得自己的情緒十分得複雜，他既希望這大刀能夠慢點奪走他的生命，又希望這刀能夠落得再快一點。
脖頸處已經感受到了一股微涼，萬清超卻覺得自己的心裡落下了一塊大石頭。
安以果然是騙他的。
可下一秒，他的心就亂了一拍。他感受到一柄劍從他的前麵伸了過來，然後挑開了他麵前的那柄大刀。金屬撞擊的聲音響起，萬清超看到了一張很熟悉的臉。
“快離開這裡，他們就是為了你布的局！”
近乎出於本能的，萬清超的聲音變高了不少。這話音剛落，連他自己都微微愣了愣。
站在他麵前的少年似乎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那張沒有血色的嘴唇輕輕動了動，“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萬清超發現自己的聲音陡然間變得十分難聽，但他發現穆泠已經沒有理他了，而是轉頭看向了安以，“要怎樣才能放了他？”
“這是吞吸丹，可以封印住你所有的修為。隻要你吃了它，然後代替萬清超留在這裡，我就可以讓人放了掌教大人。”安以皺著眉頭地看下了下自己的心房，再抬頭的時候，就又恢複了平日裡該有的樣子，他也沒有拐彎抹角什麼，而是直接說出來了自己的要求。
安以剛說完，那名彪形大漢就把一枚丹藥遞給了穆泠。
萬清超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厲害了，當看到穆泠沒什麼遲疑地就將丹藥吞咽了下去之後，萬清超的瞳孔微微縮了縮，他聲音裡麵的顫抖變得更加明顯了。
“為什麼？”
一旁的安以再次低頭看到了自己的心臟，毫無緣由地，他感覺心特彆痛。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氣，將手用力地放在了自己的心臟上。他用的力很大，似乎這樣就可以讓心臟的跳動恢複正常。
因為修為被封印的緣故，穆泠幾乎是在下一秒就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他的身軀在輕微地顫抖，眼睛也慢慢地闔了上去，過了好一會兒，穆泠才睜開了眼睛。
“為什麼？”
萬清超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到了這個時候，萬清超才發現少年看向了他。
少年的眼神裡麵露出來了一些自嘲，萬清超突然有了一種想要逃離的衝動，他聽到了久違的那兩個字。
“父親，你果然不了解我啊。就和我同樣也沒有真正看清過你一眼。”
穆泠突然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極為好看，但眼神裡卻是冷漠一片。萬清超因為這而晃了晃神，但下一秒，他就如墜冰窟。
“可能是因為是掌教您將我從泥濘中拉起來，然後用一種很溫柔的語氣對我說，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父親了吧。當初真的就像是夢境一樣美好。”
“您知道嗎，我想要有一個父親很久了。所以當您跟我說那句話的時候，您知道我有多開心嗎？”
萬清超微微愣了一下，他好像就回到了當時，又看到那雙黯淡的眼睛瞬間變亮的一瞬間，又聽到了那道小心翼翼極其不確定的一聲‘父親’。
沒有欣喜，而是一種像是被餡餅砸中了一樣的無助好無所適從。。
“我想要叫您父親，想要叫您很多次很多次的父親。想要用這來表達我的歡喜，想要向全世界宣布，我也是一個有父親的人。”穆泠的聲音還是平平淡淡的，“可是您不希望我韓您父親，您說，我要喊你掌教。”
“您說，你希望我變得優秀。整個連雲樓，我是您唯一的兒子，也是您唯一的親傳弟子。我告訴自己，我必須變得優秀，我要向全世界證明，您的眼光沒有錯。所以我登上了天榜，成為了世人口中的天才，也成為了連雲樓的少主。可是，您依舊不希望我喊您父親。”
“您知道嗎，當我倒在小世界的時候，我特彆希望您能出現在我的麵前，就像當初一樣像是救贖一樣出現在我的麵前，然後我能夠喊出一句父親。”
“可是您沒有來，我知道您不希望我修人間，所以在成為了太上忘情道的護道人之後，我特彆想要看看您的反應。我以為你會廢掉我的少主之位，又或者誇獎我總算聽從了您的勸告。可是您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包括對我因為司易而命不久矣的這件事上。”
“就像是我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一樣，我特彆希望您對對我不要那麼平淡，我終於等到了，在宗門之戰的時候，您跟我說，如果戮遠真的奪冠，您就會把握逐出師門。嗬，從那個時候，我就意識到，我已經不是您唯一的親傳弟子了，不可能再是連雲樓的弟子，甚至於連您的孩子也當不成了。”
“當我走到林家那裡後，您就沒有再對我說過一句話，您可能早就認為我沒有資格當你的孩子了吧。”
穆泠再次輕咳了起來，他的手攥得很緊，手上的劍已經支在了地下來維持身形。
不是這樣的，他當初隻是無措。
在看到林良的舉動之後，心裡產生了內疚和嫉妒，突然不敢出現在少年麵前而且。
萬清超心慌得更厲害了，他特彆想要向少年解釋，可穆泠並沒有給他機會。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可能是因為我本來就快死了吧，在這裡死或者再晚點兒死也沒有什麼區彆。”少年的唇角再次往上揚了揚，因為嘴角染血的緣故，他的笑容沒得驚魂動魄，但聲音裡卻是常人沒有的涼薄，“也或許是想要告訴您我一直想和您說的一件事，你還記得嗎？我當初說我要修人間的時候，您問過我原因，但是當時我並沒有告訴您。”
“我之所以選擇修煉人間道其實是因為您啊。”
萬清超整個身體都晃了晃，他又想到了連雲樓覆滅的那一天。
那個時間，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隻有容如站在他的身邊。
在容如臨死的那一刻，萬清超問過容如的原因。
那時，少年朝她露出來了一個笑容，他說，因為少主啊，他肯定不希望您孤身一個人、沒有人在您身邊幫您的。
“你的想法錯了，他現在已經修了太上忘情道，就算我死在他麵前他也可能沒有什麼起伏。”萬清超記得當時的自己那麼說道。
容如看向他的眼神陡然變得很複雜，少年艱難地將接下來的話說完了，“少主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修人間道的時候是這樣，轉修了太上忘情道之後也同樣這樣。掌教，你從來都不了解少主啊……”
他從來都沒有了解過穆泠。
萬清超的嘴唇動了動，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我錯了，錯得徹頭徹尾。
萬清超想要去看穆泠，卻發現後者似乎不想再和他說什麼話了，隻是轉頭看向了安以。
“你故意引我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直到這個時候，安以才似乎剛回過了神，他將放在自己心口處的手緩緩地拿了下來。
沒有絲毫預兆地，心在泛著絲絲麻麻的痛。安以突然發現自己麵對和穆泠有關的事情時，都會變得格外不理智。
“因為謝枝楓。”安以眼睛裡麵閃過一些晦色，他刻意壓製住了自己現在的不對勁，“我已經在謝家安排了人，隻要他接受完傳承，就把你在這裡的消息告訴他。”
“我想，他應該會立馬趕來救你吧。”安以勉強露出來了一抹笑容。
穆泠再次輕咳了一下，他隨手將嘴角的鮮血擦掉，他的聲音還是冷冷清清的，可係統卻聽出了裡麵些許的不對勁，“你究竟想怎麼樣？”
“讓他自廢自己的修為，毀掉他的根基，在抽掉他的血脈，讓他變得和你一樣命不久矣？”安以的尾音上揚了一些，他的聲音裡突然出現了一些笑意，“為了你，謝枝楓應該不會猶豫的吧？”
穆泠是謝枝楓現在唯一的一個弱點。
這也是他現在唯一的一個機會，謝枝楓是他毀滅世界的最大阻力。有著景空亭的幫助，彆人要想要殺死謝枝楓，幾乎是絕無可能的事情，就連他也不可以。安以之前派人去奪走謝枝楓的機緣卻沒有直接殺了他，就是因為這個。他本來隻是想要延緩謝枝楓的成長速度，但安以現在卻發現了另外一個方法。
沒有人可以殺死謝枝楓，但謝枝楓自己可以。
隻要他以穆泠為威脅，就憑謝枝楓在宗門表現出來的那樣，他唯一的阻礙也就會因此而消失。
“你覺得那個人希望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穆泠再次咳出來了一大口血，他的眉眼處開始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些弱態來。
看到他這幅樣子，安以覺得自己的心裡麵突然有些難受。但他卻沒有關注這種情緒的變動，而是抓住了穆泠口中的幾個字。
那個人？
“你知道些什麼？是景空亭那個家夥告訴你的嗎？”安以眼裡的晦澀變得更濃厚了一些，因為穆泠的這句話，安以顯然是失態了很多，“你又不是那個人，怎麼知道他會是怎麼想的！”
穆泠這個時候沒有理會他了，除去時不時地輕咳幾下，他就安靜地站在原地，微微垂著眸，讓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著些什麼。
安以的心開始不由地看著慌亂起來，他勉強維持住自己的心神，眼神落在了半空中。
他身上的氣壓似乎瞬間低了下去，直到謝枝楓如預料地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時候，安以的表情才好看了一些。
事實上，也確實如安以所預料的一樣，謝枝楓毫不猶豫地就執行了安以的要求。
[宿主？]係統的聲音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謝枝楓現在已經到了金丹後期，但卻重新將他的金丹給捏碎了。
他將自己身上的骨頭一點一點地親手捏斷，然後割開了自己的脈搏。
[係統，謝枝楓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謝枝楓的身上已經染滿了鮮血，他就像是倒在一個血泊之中。他的臉已經因為那些血染得而看不清模樣，他的整個身體都動不了了。
可這次，謝枝楓卻沒有用那雙眸子看穆泠。
[……嗯。]
[係統，你說他為了我這樣做值得嗎？]過了好一會兒，係統才聽到了穆泠接下來的話語。
它看到穆泠走到了謝枝楓的麵前。
“謝枝楓，值得嗎？”這是穆泠第二次問謝枝楓這個問題，他似乎突然笑了一下，聲音裡麵出現了一些難言的情緒，“你知不知道，我其實一直都在算計你啊？”
謝枝楓這個時候有些掙紮地看向了穆泠，他的這個動作格外艱難，謝枝楓心裡一緊，他本來是想要回答沒有算計的，但當他好不容易看到了穆泠的麵容之後，謝枝楓要說出的話卻噎住了。
穆泠的臉色第一次沒有那樣冷淡過。
他手邊的劍正在發出微弱的震鳴之聲，顯然，少年的心情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
謝枝楓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他想了想，放棄了自己之前的回答。過了好久，他才艱難地用一種有些無措的聲音說完一句話。
“被你算計……”
“我心甘情願。”
一邊說著，謝枝楓的手指開始微微顫動起來，他似乎想要將手指抬起來。
穆泠不由地就想到了謝枝楓和戮遠對戰的時候，後者明明身懷重傷，才抬起頭撫平了他的眉頭，然後跟他說，不要難受。
穆泠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過了很久之後，他將自己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房處。
[宿主，你是要乾什麼？你難道是要把自己心裡的那顆生息草拿出來嗎？]係統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焦急起來，[生息草是世間難得的靈物，確實可以治療謝枝楓，但……]
這具身體也會因此而失去所有的生機，而且這個過程會變得格外痛苦。
生息草是原主的伴生靈物，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用所有的修為和心血滋養而成，乃是這世界上最頂尖的靈物。可一旦離體，穆泠也就支撐不了多久了。
[係統，你說過的，安以不需要我管。所以我的任務可以說已經完成了吧，既然這樣，我也不會因此而死，隻是回到我該在的地方罷了。]
不知為何，穆泠突然想到了在星辰殿的時候。那時候，他和林佳悅在一起。那時候，他臉上戴著麵具，身上配著林佳悅送給她的可以掩蓋氣息的玉佩，也換了一件衣服。
然後謝枝楓並沒有認出來自己。
[隻是一場交易。隻要你完成我的任務，我會將你的身體複活，給你在這個世界安排一個身份，讓你在這個世界存活下去。同樣，任務期間你所遇到的人或事也絕對不會牽扯到你。]
那時，係統就是這樣和他說著的。他和係統在一開始就談妥了交易的內容。
[原主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我會被眾人遺忘，謝枝楓能夠順利成神。]
穆泠說這話的時候語速很慢，聲音裡還帶著一些漫不經心的笑意，係統卻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很酸澀的感覺。它聽到少年的話音頓了頓，然後慢慢地吐出來了四個字，[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