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讀書時一定是沒和女孩子說過幾句話的學霸類型,林妧和他交換了眼神,輕輕推開房門。
這是她第二次進入地下六層的房間。與遲玉周遭漆黑幽暗的環境截然不同,鐵門被打開的瞬間,闖入視野的是一束柔和溫暖的白光。
屋內更像是一個乾淨樸素的臥室,單人床、書桌與衣櫃整齊排列,皆被籠上層層薄紗般的光暈。
天使靠牆坐在床麵的角落裡。
他被換上了一件乾淨的純白色上衣,原本蓬鬆雜亂的金發被精心修剪過,顯得安靜又乖順。在察覺到房門被推開時,他輕輕掀起長睫,目光正好撞進一對漆黑的眼瞳。
驚訝、不敢置信、困惑、還有一點小小的驚喜,諸多紛繁複雜的情緒纏結於腦海,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倒是林妧先打破了沉默,清泠柔和的聲線噙著笑:“你好,我們又見麵了。”
天使的視線在撞上她後便慌忙移開,半晌才低低回應:“……你好。”
“還適應這裡的生活嗎?”她上前坐在床沿,靠近時明顯感覺到身旁的人渾身一僵,“為什麼不想出去?”
他還是沒有抬頭,低垂的眼睫覆蓋下一片斑駁陰影,像個犯錯後擔心被責罰的小孩。
林妧笑了:“你彆害怕呀。我今天來,是為了給你送個小禮物。”
在聽到“禮物”兩個字時,天使瞬間臉色慘白,飛快抬眸看她一眼,懵懂又無助的目光讓人想起受驚的鹿。
——應該是俱樂部老板以“禮物”為名,給他送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導致留下了條件反射式的心理陰影。
林妧心底暗罵那個人渣,麵色不變地從包裡拿出包裝盒,將其認真拆開。
“是我做的小甜點,”</p她放柔聲音,用小勺盛起一口遞到他嘴邊,“說不定比那顆糖更好吃哦。”
那抹清新的綠色霸道地占據全部視線,天使長睫輕顫,乖順地低下腦袋,單薄蒼白的唇緩緩下移。
然後略過甜點,輕飄飄落在林妧手背。
冰涼且柔軟的,像牛奶布丁一樣的觸感。
林妧從沒和異性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當即呼吸一滯,不經思考地迅速收回手。
他無措抬頭,眸子裡染了些許慌亂,紅暈自白皙的耳根一直蔓延到眼底,幾乎用儘所有勇氣問她:“你不喜歡?”
“你喜歡嗎?”
天使沒料到她會把問題拋回來,茫然地皺起眉頭。
他喜歡這樣嗎?
答案是未知。
從有記憶開始,他就被告知自己是主人的寵物,存在意義即是討好所有來到密室的賓客。
他們被取悅時總會露出滿足的笑,天使本身卻對這種行為感到無比困惑——再簡單不過的肢體接觸為什麼會讓他們感到愉悅呢?明明每次他都隻能感到沒由來的惡心。
“如果不喜歡,就不要勉強自己去做。”
他的沉默昭示了答案,林妧把勺子又湊上前一些:“想吃嗎?”
一縷淡薄的笑意不明緣由地自唇角蔓延,他嘗試著抬眼與床邊的少女對視,在瞥見那抹濃鬱黑色後又不著痕跡地將目光收回,沉聲道:“想。”
嘴唇觸碰到糕體時,首先襲來的感覺是尚未消散的涼意。
因為是由漿糊冷凍而成,甜點嘗起來猶如雪糕般綿軟輕盈,抹茶細膩絲滑的口感伴隨著冰涼的溫度融化在舌尖,讓人想起雨後碧綠的森林。抹茶味清爽濃鬱,甜度剛好,帶著些許綠茶輕微的苦澀感,回味無窮。
撲鼻的茶香過後,席卷而來的便是一股奶香。淡奶油與牛乳的清甜香氣如同一股洶湧澎湃的暗潮,淹沒口腔裡的每個味覺細胞,但這種香氣卻又是淡淡的、隱約的,交織在抹茶帶來的餘韻裡。
抹茶中和了奶油的甜膩,奶香則衝淡了抹茶的苦澀,導致整體香氣雖濃烈卻平和舒緩。茶香與芝士的回甘一同化在嘴裡,此時上下齒一合,能咀嚼到軟糯飽滿的紅豆。
紅豆是抹茶的最佳拍檔,當被輕輕咬碎成碎屑後,醇厚香甜的味道便毫無拘束地四散開來,與抹茶彼此交纏。
這是種新奇且讓人上癮的口感,天使還沒從層次豐富的香氣裡回過神,便聽見林妧輕聲說:“你還是記不起以前的事情嗎?”
他抿著唇,從嗓子裡發出一聲“嗯”。
“彆擔心。”她又遞來一勺甜點,“我和收容所裡的員工都會竭儘全力幫你找回記憶的。”
想了想,又一本正經地補充:“以後不要再隨便對其他人做這種親密的動作了。親吻是麵對喜歡的人才會做的事情。”
天使眨眨眼睛,難以理解這個詞語的意思:“喜歡的人?”
“就是,”林妧輕笑一聲,桃花眼彎出漂亮的弧度,“和那個人在
一起時,你會覺得很開心,情不自禁想要親近她。”
房間裡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白茫茫的燈光下,傷痕累累的羽翼羞怯地收得更攏。
他忽然抬頭定定看著她,用不容置喙的語氣:“我現在就很開心。”
他之前一直躲避林妧的視線,如今猝不及防盯著她說出這句話,眼底溫柔流散的光芒讓後者微微一愣。
“這不一樣。”林妧搖頭,“你現在接觸到的人太少,而世界上存在許許多多截然不同的個體。等你有朝一日從房間裡離開遇見那個人,自然會明白什麼是‘喜歡’。”
天使想不明白。
他認真思考了許久也沒得出合理的結論,於是隻能移開話題,問出那句上次分彆時沒來得及出口的話:“那……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小心翼翼地,軟綿綿地,帶了些懇求的意味,讓人無法拒絕。
“在外麵吧。”她看一眼緊閉的鐵門,緩緩勾起嘴角,“我在房間外等你。當你願意主動離開這裡、和其他人接觸的時候,就一定能見到我。”
“可是,”天使垂眸壓低聲音,指甲深深陷進手心裡,“我是怪物,所有人都討厭我。”
在密室裡,主人曾不止一次地說過,他是與世界格格不入的怪物。除了自己和前來密室的客人們,沒有人會接受如此醜陋的生物。
他無比厭惡且憎恨自己的存在,那兩對巨大的翅膀成了如影隨形的羞恥,讓他不敢踏出房門一步。
“討厭?怎麼可能呢。”輕快的女音如同潺潺溪流,在沉悶夏日緩緩流經耳膜,天使聽見林妧說,“天使是一種人儘皆知的族群,根本談不上什麼‘怪物’。更何況收容所裡多的是奇形怪狀的異生物,大家一定會喜歡你的。”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眼角笑意更深:“而且,你是那麼、那麼地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