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的思緒化作漫天飛絮,渾渾沌沌地漂浮在腦海裡。他正胡思亂想著,忽然感到有股熱氣靠近臉頰,隨之而來便是一片冰涼觸感。
林妧一手扶著男孩後腦勺,一手把蘸了碘伏的棉簽輕輕抹在他臉上傷口,在看見後者驚慌失措地瞪大眼睛後噗嗤笑出來:“可能會有點疼,
忍一忍。”
小鮫人被她笑得手足無措,因為保持著後腦勺被抬起、頭部上揚的姿勢,他隻要一抬眼就能與林妧近在咫尺地對視。
她在電影裡的長相與現實中並無二致,上挑的桃花眼似乎時時刻刻都含了笑意。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這樣的眼神。
四目相對不過一秒鐘時間,男孩就狼狽地垂下眼眸。
“你怎麼這麼容易害羞?”
林妧又笑了:“我的名
字是林妧,你叫我姐姐就好。”
林妧。
他在心裡把這個名字默念一遍,嘴角悄悄翹起極輕微的弧度。
一些久遠得幾乎被遺忘的、仿佛屬於另一個遙遠世界的畫麵在此刻重新浮上腦海,在諸多破碎零散的碎片裡,男孩辨認出那是當他生活在大海中時的記憶。
在很早之前,大概是被囚禁在黑市鐵籠的時候,他就已經下定決心將作為鮫人時的記憶全都毫不留情地舍棄,把自己看作低劣的貨物。所有回憶都支離破碎,此時卻有兩個熟悉又陌生的音節湧入喉嚨,即將衝破舌尖。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輕輕開口,聲音沙啞到連自己都覺得陌生:“……安喬。”
頓了頓,又用微弱得難以分辨的聲線繼續說:“我的名字是安喬。”
“安喬。”
林妧略微一滯,並沒有追問他之前未曾告知姓名的原因,而是將它重複一遍後驚喜地彎起眼睛:“我以後就叫你‘喬喬’吧,多可愛啊。”
男孩子一雙綠寶石模樣的大眼睛又圓圓地瞪起來,露出茫然又受寵若驚的目光。
不像凶殘狡黠的人魚,倒更像隻呆萌憨傻的鬆鼠,總是睜著圓溜溜的雙眼,一見到風吹草動就驚訝得四處亂竄。
林妧低頭抿唇,把視線再次聚焦在小鮫人傷痕遍布的身體上。
他之前一定沒有接受過係統的治療,或是說,在每次的暴力毆打後,他很有可能連哪怕最簡單的傷藥都得不到,隻能硬生生地捱過一天又一天,直到傷口自行結痂。
因為沒有及時治療,許多傷口都留下了難以消除的疤痕,尚未結痂的地方則翻出淺紅色血肉或是微微潰爛,看得她觸目驚心。
林妧手肘下移,棉簽挪到安喬右臂上的血痕。這道長條形狀的痕跡與他小腹和後背的傷口一模一樣,很大概率是由鞭子或粗繩造成,讓她忍不住暗罵一句,那女人為了強製讓他哭出來,還真是不擇手段。
藥物與這類嚴重外傷接觸時,往往會引發難以忍受的劇烈疼痛。
林妧停頓片刻,忽然鬆開按在他後腦勺的左手,輕輕柔柔地叫了聲男孩的名字:“喬喬。”
安喬應聲抬頭,視線穿過她側開的身體,徑直落在一旁潔白的牆壁上。
手機光線映出他們彼此間離得很近的影子,其中林妧左手上抬,指節彎曲變換間,居然將手掌倒影變成一隻狐狸的模樣。
狐狸的耳朵動了動,搖搖擺擺地扭動身體。
“狐
狸在對你打招呼。”林妧說,“它很喜歡你,於是準備向你介紹自己的好朋友。”
她說著手指一動,手掌一翻,之前的尖嘴狐狸猛地變成一隻長耳兔子,兩隻耳朵一張一合,好像是在向他示好。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戲法,一時間被吸引所有注意力,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那道影子。
也正是在這一瞬間,林妧右手的棉簽沉沉下落,不偏不倚覆蓋在安喬手臂的鞭痕上。</p烈火灼燒一樣的疼痛迅速從一點擴散至整個身體,雖然注意力被分散後的感官並不算敏銳,男孩還是下意識吸了口冷氣,咬著牙強迫自己不叫出聲響。
“好孩子。”
林妧讚賞地看他一眼,低頭繼續塗抹藥膏時忽然想,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得到治療——電影在今夜就將迎來結局,到時候她會回歸正常生活,這個內向靦腆的男孩子則會被永遠困在這一天,這一段場景裡。
這樣想來,難免感到幾分唏噓。
大概是察覺到她情緒忽然低落下來,安喬怯怯地小聲叫了句:“姐姐。”
“怎麼?”
林妧順著這道聲音迅速抬頭,還沒等對方有所應答,就晃眼瞥見一隻白皙纖瘦的小手徑直伸向她左側臉頰。
安喬的指尖輕微顫抖,撫摸在她側臉上時冰冰涼涼,如同一塊散發著冷意的白玉。但它卻又是軟乎乎的,帶了令人舒適的彈性,又輕又軟地拂過時帶來一陣清爽涼風。
男孩仰著頭,動作輕柔緩慢且小心翼翼,等他紅著臉收回手指,林妧才發現那裡沾了腥紅的血跡。
“你、你臉上的傷口流血了。”他被看得不知所措,磕磕巴巴地從嗓子裡擠出這幾個字,“姐姐,你先給自己擦藥吧。”
說這句話時,安喬的身體姿勢從頭到尾沒有變過,整個人猶如一尊僵硬雕像,隻有碧綠的眼珠在不停轉動,每當不小心觸碰到她的視線,都會紅著臉眨眨眼睛。
似乎,也許,好像,有些過分地可愛了。
林妧很認真地想,現在正值午夜,月亮從陽台上滿滿當當地傾瀉下來,她麵前的男孩子乖巧又可愛,一雙圓滾滾的眼睛溫柔得像是風平浪靜的湖泊,蜷縮在沙發上的並非雙腿,而是一條擁有漂亮鱗片的藍色尾巴。
簡直是童話故事裡才會出現的情節嘛。
旁白:【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不是不是不是。】
仿佛是為了驗證它的這句話,旁白毫無感情色彩的冰冷聲調堪堪落下,林妧就聽見不遠處某個角落傳來猝不及防的咚咚聲響。
那聲音微弱卻急促,不間斷地叩擊在她耳膜,一下又一下,似乎是有人在敲擊牆壁。
林妧與安喬同時放輕呼吸,安靜對視一眼。
在空曠寂靜的廢棄屋子裡,這陣敲擊聲顯得格外詭異。林妧循著聲源走去,發現那聲音居然來源於木櫃之後。
可那裡分明是堵硬邦邦的白色牆壁。
是密室。
她回頭對安喬做出噤聲的手勢,嘗試著從側麵將木櫃推開。出乎意料地,櫃身雖然看起來堅硬高大,想要將它移開卻並不需要費太大功夫。
隨著木材與地麵摩擦的轟隆聲越來越大,一股難以忍受的血腥味逐漸占據鼻腔,林妧屏住呼吸,終於看清密室裡的模樣。
那是個陰暗狹窄的空間,即使木櫃被推開,也很少有光線滲進去,直到她打開手機電筒。
瑩白光芒瞬間</填滿整個密室,原本潔白光滑的牆壁上儘數布滿乾涸血跡,遠遠望去如同朵朵艷麗綻放的鮮花。乾淨如新的地板被精心擦拭過,一個全身被緊緊綁縛、嘴上貼著膠帶的女人無力躺倒在地,一遍又一遍用腦袋敲擊地麵,在見到亮光時動作停頓,顫抖著抬起頭來。
林妧上前將膠帶撕下,女人與她四目相對,淚水無法抑製地狂湧而出。她的聲音啞得難以分辨,隻能不停地哭著告訴她:“救救我!”
“這是怎麼回事?”
林妧沉聲靠近她,勉強將女人從地上扶起,讓她靠坐在稍顯乾淨的牆角。
她的麵龐與衣物都很臟,想必被關在這裡已經有挺長一段時間。因為身體被五花大綁,繩索還被係在密室角落的管道上,她的活動範圍僅限於密室一半的範圍,連那個木櫃都夠不到。
所以在聽見有陌生人交談的聲音時,才隻能用腦袋一遍遍敲打地板,試圖發出一些聲響。
“這裡住著一個殺人狂……那家夥是吃人的!”女人一邊劇烈咳嗽,一邊用氣若遊絲的聲音說,“快去報警,快去!”
她說完似乎又想起什麼,顫著聲音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林妧看一眼手機屏幕,一字不差地應聲回答:“十一點五十七分。”
“十一點五十七……”女人眼底的血絲愈發濃鬱,幾乎把整個瞳孔染得猩紅,整個人也因此蒙上幾分癲狂與絕望的氣質,“他每天都在午夜十二點準時開門,那家夥要來了,快跑!”
原來如此。
買下這棟屋子的房主並沒有把它用作居所,而是在密室內進行無人知曉的屠殺計劃。所以陽台上才會積滿灰塵,木櫃裡則全是小刀和藥劑。
不得不說,這座公寓還真是處處有驚喜,變態和殺人魔的觸發幾率高達百分之百,堪比死神小學生,走到哪兒哪兒就出事。
距離十二點隻剩下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如果對方真如她所說那樣準時,一定已經走到了距離大門不遠的地方,逃跑絕對來不及了。
如果當真遇上非動手不可的情況,目前看來,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對方進屋時直接將其秒殺。
旁白察覺到她的想法,在遲疑片刻後加快語速:【不行,按照劇情設定,你每到午夜都會間歇性地意識恍惚、神誌不清,十二點左右正好是最虛弱的時候,到時候如果出了岔子,一切就全完了!】
林妧微微愣住:“這個設定不會是你臨時編造的吧?”
【笨,我是在劇透!這本來是要你親身體驗才會揭曉的內容!】
旁白一咬牙,為了加強這番話的權威性,乾脆換上公式化的語氣,用播音腔感情豐富地念。
【旁白:你想先下手為強,但想起自己每到午夜都會神誌恍惚、記憶錯亂的病症,不由得生出了些許猶豫。】
求求了,對觀眾朋友好一點吧,主角如果演到一半就死了,簡直是史詩級彆的爛尾大爛片。
它好不容易遇到這麼舒爽的劇情,這會兒看得正爽快,絕對不能讓主演半路涼涼。
電影不可能無緣無故讓主人公患上這樣一種不明不白的病,她的意識恍惚一定與主線劇情密切相關。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午夜時分似乎是某種分界點,主人公病發、這間屋主開門與鮫人變換形態都處於這個時間點,或許其中也藏有貓膩。
但現在不是思考主線劇情的時候,如果
不能硬碰硬,他們唯一活命的辦法就是躲藏。
整個房屋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可供藏身的據點,除了某個他從來不會去的地方。
陽台。
林妧最後暼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陡然一變,所有數字重新洗牌,組合成嶄新的時間點。
23:59。
作者有話要說:我居然爆肝了(握拳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