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遺落童謠(四)(1 / 2)

第96章

天氣晴得很快,沒過半個小時,屋外淅淅瀝瀝的雨滴便儘數停下。厚重昏黑的烏雲如同浸了水的墨汁般漸漸褪色,被微風吹得飄飄搖搖蕩開時,露出幾縷破碎的日光。

與這番雨過天晴的情景相比,宮殿裡的景象就顯得慘淡許多。

久久無人踏足的城堡灰塵四溢,在太陽照射下疊成一團團漂浮在半空的破碎棉絮,平添幾分敗落之感。樂手們毫無知覺地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無一不是鼻青臉腫的模樣;十二位跳舞的公主則耗儘了全身力氣,在高強度高速度的律動下要麼閃腰要麼骨折,這會兒全都一動不動地癱倒在地麵,滿臉的生無可戀。

“算你有種。”

其中一位受害者勉強保持著意識,耗儘自身剩下的所有力氣,用咬牙切齒的語氣低聲道,“老娘以後……再也不想跳舞了!”

“原來你們會說話啊。”

林妧麵色如常地拱手,完全沒有麵對受害者應該有的愧疚與歉意:“小舞怡情,大舞傷身。幫你們治好舞癮隻是舉手之勞,各位不用道謝,也不用問我的名字——我是熱心市民林女士,一個無名的黨員。”

公主:……

我可去你的吧!你這家夥把設定是“愛舞成癡、死了都要舞”的角色硬生生逼得聽見這個字就想哭,心裡難道對自個兒還沒個清醒的認識嗎!還道謝,還熱心市民,你個無恥的凶手,我呸!!!

公主:“請您滾,不再見。”

隨著這句話狠狠落下,原本緊閉的大門自行打開,轟然灌進來的狂風讓小紅帽打了個哆嗦。

然後她聽見林妧略帶著疑惑的聲音:“雖然我們的確是時候離開……但接下來要去哪裡呢?”

*

他們接下來應該做什麼,這真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道路兩旁充斥著雨後樹葉的清新氣息,林妧無目的地走在森林小徑上,感到有滴水珠落在自己鼻尖。她對此毫不在意,漫不經心地抬眸環顧四周。

一棵樹連著另一棵樹,織成仿佛永無止境的綠色巨網,把他們一股腦籠在其中。沒有張牙舞爪的怪物,也沒有不期而遇的奇遇,一切都顯得死寂沉沉,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地方。

雖然摸清了這地方由扭曲的童話構成,很可能屬於明川的幻覺或夢境,但他們要去做些什麼、來到這裡的原因是什麼、怎樣才能從這裡脫身,一切都是未知數。

至於唯一的信息來源明川……

林妧悄悄瞥向身旁始終沉默的男孩子,他似乎同樣對眼前的情景一無所知,之前陸銀戈嘗試詢問關於臨光孤兒院的事情,同樣得不到任何答複。

“哇,你們快看!”小紅帽雙眼放光,高高抬起的右手指向遠方,“那棟房子是用餅乾和蛋糕做成的嗎?”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能遠遠望見一棟孤零零的小屋。

房屋隻有一層樓高,尖尖的屋頂由純黑色巧克力製成,煙囪則是四塊圍在一

起的深棕餅乾。牆壁上鑲嵌著大大小小的蛋糕、糖果與餅乾,主體看上去則像是凝固的奶酪,每一處角落都粉粉嫩嫩,透露出令人無法抗拒的奢華。

雖然相隔甚遠,濃鬱醇厚的甜香還是隨著風飄飄悠悠,籠罩在每個人鼻尖。

“這屋子……”陸銀戈微微皺眉,刻意不去看房屋上吸引力十足的甜點,“是《韓塞爾與葛雷特》裡那棟吧?”

林妧倒是被這房屋吸引了所有注意力,雙眼一眨不眨地點點頭:“嗯。”

《韓塞爾與葛雷特》,又名《糖果屋》。

因為家境拮據,韓塞爾與葛雷特兩兄妹被丟在荒野自生自滅,正當無處可去之際,兩個孩子發現了一座佇立於森林深處的小屋。

小屋全部由糖果、蛋糕和餅乾做成,主人則是個偽裝成老婦人的魔女。魔女性喜食人,把哥哥韓塞爾關進籠子,並強迫妹妹葛雷特為她乾活,幫忙把哥哥喂得越來越胖,隻等某一天肉質足夠肥碩,再下鍋燉煮。

故事結局符合一貫的正義必勝套路,魔女被葛雷特推進滾燙的沸水中活活燙死,兄妹倆繼承了糖果屋與財寶,“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不過啊,”林妧斜睨陸銀戈一眼,嘴角的笑帶了點嘲弄與調侃的意思,“真是看不出來,沒想到你居然會知道這麼多童話故事啊。”

陸銀戈沒做多想,隨口應答:“因為每天晚上都要給團團——”

他說到這裡兀地停下來,眼底帶了點欲蓋彌彰的慌亂,惡狠狠瞪她:“我知道什麼,和你有關係麼?”

林妧佯裝一本正經地擺手:“沒關係沒關係。”

就是一想到狼人先生在外人麵前凶殘狠戾又不可一世,回家卻低眉順眼地捧著童話書、吃著草莓棉花糖——

就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反差萌?

她笑著移開視線,目光挪到另一邊時,恰好看見筆直站立著的明川。

他不知怎地一動不動,出神望向不遠處由糖果餅乾構建而成的小屋。似乎是感受到林妧的注視,男孩神色陰沉地轉過身。

他的雙眼黝黑得可怕,渾身抖個不停,說話時聲線亦是止不住地輕輕顫抖:“不要去。走進那棟屋子的話……會被吃掉的!”

林妧放柔聲線,微垂眼眸:“怎麼了?”

“我、我想起來了……”他眼眶通紅,似乎隨時都會哭出來,“我被住在屋子裡

的女人抓住了好多好多次,然後被丟進鍋爐裡……”

“彆怕。”

林妧半蹲下來,讓視線能與他保持平行:“慢慢說,你想起了什麼?”

“我……”

明川哽咽一下,費力開口:“我每天晚上都會來到這片森林,每天晚上……都會被這裡的人殺掉。”

林妧愣怔一瞬,安靜聽他繼續說。

“跳舞的逝者隨著音樂揮舞匕首;魔女是喜好吃人的怪物,抓到小

孩後會把他丟進鍋爐煮開;殺人魔把受害者裝進蛇皮袋裡,地下室滿是被分解的肢體殘片……”

明川雙手抱頭,顫抖不已:“火燒、刀割、沸水、斷頭……每次死掉我都會從床上醒來,然後第二夜又重複來到這裡。今晚一定也是一樣,我逃不掉的……!”

死後會從床上醒來,應該預示著這裡的確是場夢境,可按照他話裡的意思——

明川每個夜裡都會陷入這場夢境,日複一日地邂逅童話裡異變的怪物,並被以不同的方式殘忍殺害。

陸銀戈握緊拳頭微微張嘴,最終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跳舞的逝者”是那十二名公主,魔女指糖果屋中的食人魔,至於那位把無辜者裝進蛇皮袋,並將其帶往地下室肢解的巫師,應該來自《費切爾的怪鳥》。”

《費切爾的怪鳥》與大名鼎鼎的《藍胡子》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以吉爾斯·德·萊斯為原型創作的故事。

傳聞有個巫師時常假扮成乞丐遊蕩於街道,專門綁架年輕的女孩。他隨身攜帶著一個碩大的蛇皮口袋,隻要把口袋套在女孩子頭上,後者就會被瞬間裝進去。裝進口袋後,巫師並不會立刻殺死她,而是將其帶回自己金碧輝煌的房屋,強迫女孩與他一同生活。

在一次出門遠行前,巫師送給女孩一隻蛋讓其隨身保管,並禁止她進入修建在地下的那個房間。然而好奇心戰勝了其他所有情緒,姑娘小心翼翼地打開地下室大門,在室內黑漆漆的水池裡,她看見無處不在的鮮血,與無數女孩死亡後殘缺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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