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遺落童謠(七)(1 / 2)

第99章

場麵逐漸變得有些難以控製。

小紅帽驚逢變故,白月光瞬間變成蚊子屎,這會兒傷心欲絕號啕大哭,磨牙聲響徹整個海灘;

人魚被林妧嚇得驚慌失措,瑟瑟發抖地抱住陸銀戈大腿求安慰,不料被後者毫不留情地一腳踹開。但陸銀戈千算萬算,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女人居然是個徹徹底底的抖M,他表現得越是抗拒,對方就越是興奮,最後好不容易把態度軟下來好言相勸,沒想到愛麗兒更加來勁,把尾巴舞得虎虎生風:“你終於願意接受我了嗎,達令!從拒絕到接受,四舍五入就是你對我產生了好感,再四舍五入,你開始了瘋狂倒追,再再四舍五入,我們就一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這是哪門子的四舍五入啊喂!

圓圓的魚臉搭配讓人犯密集恐懼症的尖利牙齒,再加上憨憨傻傻的滑溜溜鯨魚魚尾……

對不起,愛情片實在不適合你,請乖乖去演《忠魚八姐》、《海上的抖M師》或者《下水道的美人魚》吧。

他們鬨得不可開交,隻有明川一人孤零零在海邊發著呆,林妧悄聲走到男孩身邊,和他一起坐在沙灘上。

“姐姐。”

察覺到她的靠近,忽然明川輕輕開口,飛快地抬起眼睛。他這一路上很少出聲,更彆提主動向其他人搭話,這會兒隻不過說出了兩個簡簡單單的字,還沒等下一句話說出口,自己就先紅了臉頰。男孩的聲音輕輕柔柔,像一陣拂過耳畔的海風:“大海……真的是這樣子嗎?”

林妧沒明白他的意思,茫然眨眨眼睛。

他不太好意思,怯生生抓緊衣擺:“因為、因為我從來沒見過大海,隻能在夢裡看一看它,可是它到底是什麼樣子,我一直都不清楚。”

“海洋啊。”林妧用手撐起腮幫子,看一眼四周荒蕪死寂的沙灘,“真正的大海比這裡熱鬨很多哦。海麵上有海鷗吱吱呀呀地飛來飛去,偶爾會有魚從水麵躍出來,還有還有,其實浪花打在岸邊不是深藍色,而是雪白雪白的顏色,像掉在海上的一團團棉花。你能見到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動物植物,太陽照下來的時候,好像整個世界都亮了。”

明川微微張著嘴,黯淡憂鬱的黑眼睛裡隱隱約約亮了一下。

但這道亮光轉瞬即逝,他不知道想起什麼,嘴角牽起一個乾澀的弧度,語氣帶著些遺憾:“好想親眼去看看啊。隻要能離開那裡,無論什麼地方都……”

他多麼渴望自由,多麼希望能脫離桎梏,逃離到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可林妧知道,這個男孩子將於幾年後不明不白地死去,連同整個孤兒院裡的所有人,連遺體都不剩下。

等等。

隻要能離開那裡。

“明川,”林妧匆忙轉頭,“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安靜寡言的男孩輕輕張口,側臉被刺眼的陽光模糊成一團亮瑩瑩的白光。他的聲音飄飄悠悠從嘴裡溢出來,臨近林妧耳邊

,卻都無一例外變成無法分辨的盲音。

眼前強光一閃,等林妧再睜開眼睛,發現他們又回到了明川所在的宿舍裡。

沙灘、人魚和滿眼祈盼的明川都不見蹤影,方才的一切仿佛曇花一現。這回的影像終於不再是發生於夜晚,明晃晃的陽光照進玻璃窗,映亮屋子裡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畫麵中的女主人公依舊是那個神情古怪、長相酷似圓規的中年女人,她保持著數年如一日的漠然神色,雙手環抱在胸前,垂著眼睛斜睨著眼前的男孩子。

明川不知為什麼哭得很傷心,他身材瘦弱,模樣最是惹人憐愛,這會兒眼淚像止不住的圓珠子一個勁往外湧,看得林妧不由得皺起眉頭。

“求、求求您,”他忍著哭腔顫聲開口,眼淚怎麼也止不住,“請不要讓葉旭被領走,好不好?”

女人麵無表情,如同一尊凝固的蠟像。

她一動不動地注視明川半晌,看他一遍又一遍向自己哭泣著發出懇求,就在林妧以為她會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時,女人猝不及防地抬起右手。

然後徑直下揮,生生打在男孩臉頰上。

耳光的聲響在狹窄空間裡格外刺耳,而她毫無起伏的聲音在下一秒沉沉響起:“這不是你應該管的事情,懂嗎?”

明川沒有回答。

“看看你,我早就說過了不要插手領養的事情,你卻偏要橫插一腳。阿姨打你,也是無可奈何。”

她說著半蹲下來,讓目光與眼前的男孩平行。女人的神色波瀾不起,說出的話卻令人膽戰心驚,“真是的,之前明明都是特意打在彆人看不到的地方,剛才卻生氣上了頭。好好處理傷口,不要讓其他人看見,不然的話,可就不是挨打這麼簡單的事情了。”

……特意打在彆人看不見的地方?是指被衣服遮住的身體上嗎?

林妧沉默著望向明川長長的上衣衣袖,下意識蹙起眉。女人穿著半袖長裙,說明這時候應該是夏天,可他的衣袖卻一直延伸到了手指指尖,幾乎能把整個上身都全部罩住。

像是為了刻意掩藏什麼似的。

除了這個疑點,明川為什麼會因為其他孩子“被領養”而哭得這麼厲害?對於孤兒院裡的孩子來說,擁有嶄新的家庭不應該是件幸運的事情麼?更無法理解的是,這中年女人同樣對此顯出諱莫如深的模樣,甚至一時衝動打了他。

“彆哭了,彆哭了,讓我們一起來想想其他開心的

事情。還記得《萵苣姑娘》的故事嗎?”

林妧還在兀自思考,冷不防就聽見女人的聲線再度響起。她微微揚起唇邊,用指腹擦去男孩嘴角溢出的鮮血:“我在昨晚講述了最廣為流傳的那個版本,讓你們自行思考故事之下蘊含的隱喻……明川,你想出來了嗎?”

林妧與陸銀戈對視一眼。

《萵苣姑娘》,其實就是非常有名的《長發公主》原版。

相傳有對夫妻太過饑餓,便去女巫的後院

中偷萵苣填飽肚子,沒想到在某天被抓了個現行。女巫聲稱大發慈悲不予追究,但作為回報,夫妻倆要將生下的第一個女孩送給她。

兩人無可奈何,為了活命隻能勉強答應。孩子出生時,女巫果然如約趕來,並給她取名為“萵苣”。

萵苣姑娘慢慢長大,在十二歲那年,女巫將其關進了一座高塔。高塔屹立於森林深處,既沒有樓梯也沒有門,隻是在塔頂上有一個小小的窗戶。每當女巫想進去,隻需要站在塔下喊“萵苣,萵苣,把你的頭發垂下來”,萵苣姑娘就會從窗口放下頭發,讓她順著頭發往上爬。

故事的結局並不出人意料,萵苣姑娘與王子相愛後成功逃出高塔,和其他所有女主人公一樣,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陸銀戈頗為不耐煩地皺起眉頭:“這能有什麼隱喻,不要隨便偷菜?”

林妧沒說話,凝神注視著明川的臉頰。

與夢境裡相比,現實中的他要顯得更加蒼白瘦弱,單薄身板上隻套了件灰白色上衣,乍一看去像極了在風裡飄飄搖搖的紙片。

如果仔細觀察,能發現除了剛才被打巴掌後出現的紅腫之外,還有許多細小的陳年舊傷,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在白皙膚色的映襯下尤為刺眼。她能認出那絕對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形成的模樣,大概率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受到了不間歇的折磨與毆打。

臨光孤兒院在虐待收養的孩子們,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事實。現在最大也是最令人困惑的問題是——

那群工作人員,真的“僅僅”是在虐待他們嗎?明川聽說朋友被領養之後的反應……實在有些太過奇怪了。

比遭受折磨更加恐怖且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不就是死亡麼?

明川低著頭,半晌沒說話。

林妧看見他渾身抖了一下,用雙手緊緊攥住衣擺,說話時聲線同樣抖個不停:“女巫……女巫在利用她。”

“哦?”女人挑起眉頭,眼底閃過意味不明的光,“怎麼個利用法?說詳細一些。”

“萵苣姑娘長相漂亮,又獨自居住在高塔。隻要她向路過的樵夫與獵人發出邀請,那些男人一旦見到她的模樣,就……”他說著咬住下嘴唇,猶豫片刻後深吸一口氣,“就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想要爬上去。”

陸銀戈愣了一下。

中年女人露出了罕見的讚賞表情,嘴角彎彎地勾起來:“繼續說,我的孩子。繼續。”

“可他們不會知道,這是個由女巫設下的陷阱。隻要爬上高塔……”

他講到這裡便再也說不下去,倒是一旁的中年女人興致高昂,扯開嗓門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這樣!”

她伸手想要撫摸男孩腦袋,被後者下意識避開,因為心情不錯,女人居然沒有多做計較,而是繼續語氣輕快地說:“這個故事的原版完全不合邏輯——女巫千方百計搶走夫妻倆的孩子,怎麼可能隻是為了把萵苣姑娘關押在叢林深處的

高塔之上,一天天無私又無償地將其撫養長大,卻不對她做出任何事情?途徑森林的行人千千萬萬,為什麼高塔下全程隻出現了一個王子,其他人都去了哪裡?就算那些人沒有與萵苣姑娘相愛,哪怕是出於最基本的善意,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叫上其他村民一起來救她?”

四周突然變得極為安靜,稀薄的空氣幾乎讓人難受得窒息。沒有任何聲音傳來,連風也消失了蹤跡,隻有這名女人的嘴唇張張合合,發出冰冷刺耳的音節:“答案隻有一個,在遇上一見鐘情的王子之前,萵苣姑娘配合女巫,把所有妄圖登上高塔的人都殺掉了,死去的人不配有姓名。講故事的人隻會透露最關鍵、最獨特的信息,那些枉死的雜物沒有任何被提及的必要。”

“這、這純粹是歪理邪說!”

陸銀戈咬著牙,許久再也說不出任何話,眸光陰戾地望著中年女人笑得扭曲的乾癟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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