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想到過這種可能性,童話本應該充斥著美好的童年幻想與真善美的箴言,如今卻被硬生生篡改成了危機四伏的陰謀故事。
更為可悲的是,明川居然猜出了這一層意思。
他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孩,還沒來得及感受世界裡的光明溫暖,就搶先被殘酷至極的詭辯和陰謀占據所有思緒——從某種程度來說,這孩子對於黑暗麵的接觸程度,甚至要超出年齡大他許多的陸銀戈。
陸銀戈氣得說不出話,中年女人卻說得正歡:“萵苣姑娘是個引誘男人的餌。難以進入的高塔象征著女性自身的封閉性,而那扇窗子則是突破禁忌的裂口,長發意味接納,萵苣這一物象本身則是一層一層剝開外衣,向其他人顯露內裡最真實的軀體……男人啊,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隻要稍加引誘,就能頭腦發熱,獻出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
話說到最後,已經有一些兒童不宜的意思了。
與最初的驚慌失措相比,如今的明川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詭異離奇的故事,表現出波瀾不驚的模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他的長相其實非常精致,這會兒安靜垂眸筆直站立,黑色眼珠裡不帶絲毫神采,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沒有靈魂的布偶娃娃。
“該死,要是能見到這混蛋……老子絕對錘爆她狗頭!”
陸銀戈和往常一樣罵罵咧咧,視線不經意間觸到林妧,發現她並沒有表現出義憤填膺的神態,而是若有所思地用手托著下巴,視線輕輕放在明川身上。
他心裡藏不住事,有了疑惑也會很快問出口:“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除了童話成真的那個世界外,我們一共還看見了三段影像。一是這女人在寢室裡給孩子們念血腥童謠,關於許多分屍殺人的連環凶手;二是她講述《小紅帽》中人吃人、狼吃人的故事,隱約摻雜了一些與兒童犯罪相關的因素;第三則是現在這一段,女孩被女巫強迫,不得不成為殺人的工具。”
大概是注意到青年的視線,林妧飛快抬眸,無聲歎了口氣:“記得剛才那女人說過的話嗎?‘講故
事的人隻會透露最關鍵、最獨特的信息’。明川在孤兒院裡度過了那麼多日子,為什麼會對這幾段記憶格外印象深刻?”
“你是說,”陸銀戈皺眉,“這些記憶,或是這些故事……和孤兒院幕後的秘密很可能密切相關?”
林妧輕輕點頭:“隻是目前的線索還是太少,要想探明臨光孤兒院到底發生了什麼,還需要慢慢——”
她話沒說完,忽然神情一頓,抿著唇抬頭環顧四周。
在林妧說話的當口,眼前景象再度發生異變,視野在白光一閃之後迅速扭曲,最終變成一片草木稀疏的荒郊。
這會兒大概入了秋,湛藍天空一望無際,已近枯黃的葉子在樹枝上顫顫巍巍地發著抖。瑟瑟冷風無聲無息撫過手臂,把絲絲涼氣塞進每一條血管裡,讓她忍不住環抱起雙手,輕輕吸了口氣。
林妧打量一番眼前從沒見過的景象,饒有興趣地挑起眉頭:“這是新地圖嗎?”
四周荒蕪寂寥,瞧不見什麼人影,更沒有之前一直陪在二人身邊的明川。她四下巡視了好一會兒,才在道路儘頭發現一個駝背行走、獨自推著小車的白發老人。
陸銀戈也望見了他的身形,因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交談而有些氣惱,語氣不耐煩地低低發問:“那個老頭是什麼故事角色?”
“我哪兒知道啊。”
林妧笑:“童話故事成百上千,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個白頭發老大爺的角色。更何況他身上沒有一丁點兒突出的特征,絕對不可能第一眼就認出來。”
陸銀戈“唔”了一聲,腦袋上毛茸茸的耳朵晃了晃。
“這樣吧。反正我們對這裡的情報一無所知,不如先嘗試和那個老大爺接觸一下,說不定他敵意不強,能透露一些有用的信息。”
林妧被他茫然又乖巧的模樣逗得噗嗤笑出來,調整好表情繼續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萬一有什麼變故,我們再出手也不遲。走吧。”
陸銀戈一言不發地安靜跟在她身後,健壯的體型在林妧映襯下顯得尤其高大。再加上他向來凶巴巴惡狠狠的表情,整個人看上去不像是準備套近乎的新時代青年,更像是下一秒就會蹦出“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這句經典台詞的山間匪徒。
越往前走,那老大爺的模樣就越發清晰。
白頭發白胡子,長長厚厚的胡須像一堆傾瀉而下的雪,讓人擔心會不會在不久之後被太陽徹底融化。他的外表算不上出色,也稱不上卑鄙凶惡,不過是張泯然眾人的臉,找
不到任何令人印象深刻的點。
老大爺跟前的木質推車裡裝滿了沉甸甸的水果與蔬菜,因此顯得每每前進一步都格外吃力。林妧朝陸銀戈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上前一步走到他身旁,麵色陰沉地低聲開口:
“老東西,大爺我來推。”
林妧:……
陸銀戈:……
開。幕。雷。擊。
驚!某陸姓公務員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推車老漢搶推車,這究竟是
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請關注今日說法:《把推車老漢的推車搶走後,他會不會和你繼續玩老○推車》!
你是想說“老大爺,我來推東西”結果嘴瓢了嗎!這就是傳說中的“出師未捷身先死”吧,一開場就全盤崩掉了喂!再配上你那個不由分說就按住車尾的動作……
果然就是個劫財的強盜啊喂!對方絕對會誤會吧!
陸銀戈麵無表情:“不好意思,口誤。”
口誤才怪啦!你這家夥絕對是平時說了太多狠話,一時間改不過來吧!老大爺的表情忽然之間變得超級恐怖了,露出了馬上要拿起砍刀捅人一樣的表情!
“哪裡來的混賬小子,敢動我的東西!”
白胡子老頭神情微滯,藍眼睛像被汙染後的水潭般幽深又渾濁,在深潭底部隱隱藏匿著不為人知的殺機。他顯然被氣得不輕,麵色猙獰地抬頭與陸銀戈對視,聲音如同磨砂質地:“老虎不發貓,你當我是病危嗎?小心我吐你一臉爛泥巴!”
……這位大爺居然也被他帶偏,開始嘴瓢說胡話了!為什麼從你的嘴裡會吐出來爛泥巴啊大爺,難道是在之前偷偷吃了幾口嗎!在罵人之前麻煩對自己好一點可不可以!
林妧槽多無口,神情複雜地站在原地;與此同時原本洋洋得意的白胡子老頭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口誤,氣勢頓時矮了一截,硬著頭皮試圖挽回顏麵。
他又急又氣,話到嘴邊劈裡啪啦地湧出來:“看什麼看?看什麼看!被你盯著看真是瞎了我的狗眼!給我呱!”
這又吐爛泥巴又瞎狗眼的也太慘了吧!那個“呱”是什麼鬼,難道是想說“滾啊”結果舌頭打滑了嗎!這裡是正經的探險副本,不是賣萌比賽好嗎!大爺你清醒一點,不要搶青蛙王子的戲份啊!
白胡子老大爺說罷狂翻白眼,頭發胡子在風中徹底淩亂,好不容易蹦出一句:“我要殺了你們!”
他這次終於沒再嘴瓢了,而且言必出行必果,話音剛落就從上衣裡掏出一把亮鋥鋥的匕首,徑直朝林妧與陸銀戈身邊猛撲。
他們倆本來已經做好了反擊的準備,沒想到還沒等對方衝上前來,白胡子老大爺身後便多出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陡然出現的人影迅速閃至他身後,手起刀落,小刀毫不猶豫刺入後者胸口,動作乾淨利落得沒有一絲拖泥帶水。不到十秒鐘時間,白胡子就麵無血色地躺倒在地。
這一套動作熟稔得不可思議,仿佛經曆過成千上萬次的磨礪與錘煉。林妧略有驚愕地抬
起眼眸,在婆娑樹影下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明川已然擺脫最為稚嫩的童年時代,有了些許少年人的模樣,大概正處於男孩向少年過渡的初始階段。他還是很瘦,卻要比之前高上許多,麵部輪廓逐漸趨於硬朗流暢,露出白皙的側臉線條。
隻可惜這張漂亮精致的麵孔實在太過陰鬱,黑眼圈與殘留在臉頰上的陳年傷痕久久不散,漆黑眼瞳不但陰暗無光,還能從中窺見幾分顯而易見的殺氣與漠然,叫人不敢接近。
曾經的懵懂羞怯消退殆儘,明川臉上唯有滿滿陰霾與戾氣。隻有和林妧與陸銀戈對視時,男孩緊繃的神情才終於微微緩和一些。
他露出一個極輕極淡的笑,緩緩朝二人靠近,在離他們距離不遠時停下腳步,垂下眼睫沒說話。
林妧笑著朝他眨眨眼睛,不忘了抬起右手揮一揮:“明川,好久不見啦。”
她正打著招呼,忽然眼前拂過一道轉瞬即逝的影子與風——
明川把外套脫下來,輕輕搭在了她身上。
那衣物雖然布料單薄,卻籠罩著一層若有似無的熱氣。她原本隻穿了盛夏時節的短袖,如今有了外套的幫襯,才終於不會在秋風瑟瑟下感到過於寒冷。
十四五歲的男孩子正處於變聲期,說話時難免帶了幾分嘶啞。但他說話時帶了點輕輕的笑意,很大程度地柔化了原本乾澀冰冷的發音。
明川輕聲說:“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長發公主那個我瞎掰的不要相信哈哈哈感謝在2019-12-1123:56:38~2019-12-1323:10: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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