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遺落童謠(十五)(2 / 2)

查爾斯繼續胡編亂造,興頭正好:“我偷了水晶鞋問心有愧,實在沒有臉麵再見你,於是想著等了卻了表妹的心願,再把它還給你,沒想到你居然自己先找來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

仙度瑞拉泫然欲泣,正準備上前抱住心心念念的王子,萬萬沒想到被另一道聲音驟然打斷——

出現在門廊前的女人長發飄飄,雜亂的金色秀發一直延伸到地板之上,猶如一條墜滿陽光的綿長河流,隻可惜顯然已經很久沒有受過打理,掛滿了

細碎的石塊與枯枝敗葉。她茫然環視一圈,視線停留在滿臉○了狗的王子臉上,捂著嘴叫了聲:“查爾斯,你果然在這裡!”

這女人怎麼也來了,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啦!為什麼這些家夥突然之間全都出現了喂!他真的真的快要演不下去了!

查爾斯頂著張快要死掉般的慘白麵龐,勉強勾出一個有氣無力的笑:“嗨,好、好巧。”

三女一男大眼瞪小眼,場麵一度極為尷尬。

查爾斯在

即將窒息的刹那靈光乍現,笑得比哭更難看,扭頭對身旁兩位低聲開口:“這是我象牙山四奶奶的鄰居的外甥女兒。看見她那堆稀奇古怪的頭發了嗎?小女孩腦袋不太靈光,老胡思亂想,一直覺得自己是根萵苣,還堅定不移地相信我喜歡她。我為了不傷害這姑娘的自尊心,也就大發善心地裝作對她有好感。”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補充:“這女孩子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怪可憐的。你們就當發發善心,配合她一下,成不?”

等安撫好這邊,又上前走到萵苣姑娘身邊,佯裝出喜出望外的模樣:“你怎麼來了?”

“你這混蛋!明明是你忘恩負義,置我於不顧,現在居然覥著臉問我為什麼要來?”

萵苣姑娘說得憤懣不平,身後長發湧動。水蛇模樣的發絲眼看即將纏上查爾斯身體,後者卻不緊不慢地揚起嘴角,伸手輕輕將她摟入懷中:“萵苣,彆生氣。我之所以拋下你離開,實屬被逼無奈。父親強迫我迎娶鄰國公主,我誓死不從、堅決要和你在一起,他大發雷霆,派人把我綁回王都。”

很少有人能夠抵擋懷中抱妹殺的衝擊力,更何況查爾斯還長了張無懈可擊的臉。在察覺懷裡的女人身體放鬆一些後,他悄悄鬆了口氣:“看見那邊的兩位姐姐了嗎?父親讓我選擇其中一個定下婚約,但我怎麼會願意。經過我持續不懈的交涉,她們終於答應讓我們倆在一起了。”

這借口毫無邏輯且惡劣俗套,但凡是稍微有點社會常識的女孩子都不會相信。可偏偏萵苣姑娘從小生長於高塔之中,對人際交往一概不通,她怔愣片刻,居然真的懵懵點了點頭:“傻瓜,為什麼要為我犧牲這麼多?我、我不值得呀。”

這本來是一番浪漫的感情戲碼,在愛麗兒與仙度瑞拉眼裡,完完全全就成了另一個故事。

上帝啊,這個腦袋不太正常的姑娘還真無依無靠、以為自己是株萵苣菜,也多虧王子殿下宅心仁厚,願意陪她玩這種幼稚的過家家。

關愛祖國傻花朵人人有責,於是二人紛紛展顏微笑,做出很好說話的溫柔大姐姐模樣。

“厲害啊,厲害。”藏在門後的林妧嘖嘖歎息,“不僅同時把這麼多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居然還讓她們相處得如此和諧,這男人真是個奇才。”

愛麗兒以為他喪失了海難時的記憶,因此即使不履行迎娶她的諾言,似乎也並沒有可以譴責的地方;仙度瑞拉被一個捏造的表妹蒙騙得迷迷糊糊,因為不想讓他回憶起傷心的往事,便一直對水晶鞋的事情閉口不談

;至於萵苣姑娘,已經開始盤算婚後的生活如何如何,滿心的雀躍藏不住。

“看清那家夥是個怎樣的人了吧?”

林妧心情似乎不錯,聲音如細小的蚊鳴,悄然回旋在娜塔莉婭耳畔,“外麵好像馬上就要迎來大團圓結局了,如果這種時候女主角還不登場,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囉。”

娜塔莉婭眸光微沉,嘴角卻揚起一個冷冽的弧度。

“不用你說,”她說著抬起手,虛扶在門框上,聲音裡

沒有絲毫笑意,“我也知道應該怎麼做。”

在聽見那道魔鬼般的推門聲時,查爾斯認定了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人生贏家。

形形色色的美人環繞身邊,滋味簡直不要太快樂。沒有人能看穿他足以問鼎奧斯卡影帝的演技,按照這個進度,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左擁右抱、後宮三千,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誒嘿。

吱吱呀呀的叫聲就是在這時候響起來的。

會客室裡的四人同一時間回頭,最先闖入視線的,是慘白修長的女人手掌。

寂靜的空氣頓時凝固,太陽在雲層後麵隱匿身形,在忽然黯淡的陰影裡,一隻腳從黑暗中慢慢伸出來。

在場所有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見,在女人腳上,正穿著隻晶瑩剔透、光彩奪目的水晶鞋。

“水晶鞋!”仙度瑞拉大驚失色,“可你表妹不是已經過世了嗎?現在穿著它的是誰?”

愛麗兒後退一步,聲音顫抖不停:“鬨、鬨鬼?”

誰都沒有注意到,查爾斯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這不是鬨鬼,畢竟娜塔莉婭一直都好端端活著。可問題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房間裡,又在那裡呆了多久?眼下這個情況,他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把所有對話一股腦全聽完了?

明明是四個人的電影,你卻非得有姓名。這哪裡是把對話全聽完了啊。

是他快完了。

“表、表妹。”黑暗裡娜塔莉婭的身形越來越清晰,查爾斯大腦卡殼,支支吾吾,“你……你複活啦?”

“表哥。”娜塔莉婭冷笑一聲,佯裝悲傷地抬手抹淚,“我實在放心不下你,還有我們的兩個孩子啊!”

什麼叫平地驚雷。

這就叫平地驚雷,還是轟隆一聲直接把人炸裂開的那種。

在場的女人們麵麵相覷,清一色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瞪在查爾斯身上,沒有人出聲打破沉默,詭異的尷尬逐漸蔓延。

過了好一會兒,萵苣姑娘頭一個哀怨開口:“你明明說過,永遠隻愛我一個人!”

“愛你?”

仙度瑞拉大驚失色,身體像海草一樣四處亂擺:“自作多情,你不是他象牙山四奶奶鄰居家的外甥女嗎?查爾斯的愛人是我才對!”

“你在說什麼胡話?”

萵苣姑娘凝神斂眉:“我才是他唯一會迎娶的摯愛,你們明明已經做出承諾了!”

愛麗兒與仙度瑞拉異口同聲:“閉嘴,筍子

!”

“筍子?你們才是筍……等等。”萵苣終於明白了什麼,瞪大眼睛望向查爾斯,“你這家夥,不會一直在騙我吧?”

王子殿下整個人呆愣如石柱,倒是一旁的娜塔莉婭搶先代替他開口:“表哥,這就是你向我提到過的萵苣嗎?你說她是個白癡,好像並沒有到那麼嚴重的程度啊。”

她說著抬起眼睛,正巧撞上仙度瑞拉的視線,因此把音調揚得更高:“哎呀,這兩位想必就是土撥鼠灰撲撲姑娘和魚

臉姐姐吧。表哥說過,要把你們全變成他的小老婆,沒想到這個願望在今天就已經實現啦——什麼?誰是正妻?當然是我啊,他說過全世界最愛表妹哦。”

論:如何用幾句話同時激怒在場所有人。

女人們終於意識到不對勁,殺氣騰騰地一同死死凝視全場唯一男性角色。

查爾斯本人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不停爭辯什麼“腳踏多條船不叫渣,大愛無疆的事,值得這樣抨擊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我不是天底下唯一一個犯下這種錯誤的男人”,什麼“你們都是我的翅膀”之類,引得眾人都冷笑起來,宮殿裡頓時充滿了淩遲般的空氣。

無論如何,他這次總算是徹底栽了。

查爾斯原以為自己是無往不勝的秋名山車神,拐彎加速全部不在話下,老司機無所畏懼。誰能想到再快的86也追不上漂移的靈車,他在賽道上拐來拐去,抵達終點時才發現那是個火葬場。

美少女們的修羅場,終於翻車了。

一滴淚從眼角緩緩劃過,查爾斯抿唇微笑,淒聲開口:“各位,輕點打。”

*

至此,明川夢境裡出現的所有童話角色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限製,按照以往經驗來看,林妧和陸銀戈也即將從這場夢裡離開。

小少年似乎隱隱有了預感,倉促抬頭與林妧對視。比起最初見麵時清澈透亮的眼眸,如今明川的眼底已經有了太多太多晦暗不明、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緒。

他的眼神像極了受傷的幼獸,連說話語氣也軟化不少,近乎於懇求般問她:“你們不會走,對不對?”

他說得軟軟糯糯,林妧感覺心頭被某種鈍器狠狠砸了一下。

她和陸銀戈從沒告訴過明川,他們倆究竟會在什麼時候從夢裡離開。雖然彼此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她卻能清楚感受到,對於眼前的男孩子來說,她與陸銀戈有多麼重要。

孤兒院裡的生活痛苦不堪,時時刻刻伴隨著未知的折磨,按照那樣的氛圍與環境來看,明川身邊應該並沒有可以對他施以援手的人,甚至於就連朋友都是種奢侈品。

正因為在現實中無法觸碰,所以他才會全身心地珍惜夢裡來之不易的溫柔,將他們當做唯一可以依賴的存在。可如今他們不得不離開,和曾經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度回來,或是說,可能永遠也回不來——

她無法想象明川會用怎樣的心態來接受這樣的事實。

但他們又必須離開,留在這裡永遠都無法解開臨光孤兒院的謎題,更沒辦法幫助孩子們掃清冤屈。沉溺於夢境不是解決事件的方法,要想救下明川,隻能回歸現實。

林妧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地對上少年視線:“對不起,我們必須離開。但我和陸銀戈一定會回來找你,總有一天,我們會帶你離開這裡……在那之前千萬不要放棄,好嗎?”

回應她的並非明川,而是一連串瘋瘋癲癲的笑:“說得好聽,誰知道你究</p竟會不會回來?”

——魔鏡中央裂開後,有塊小小的碎片跌落在地,這道聲音正是出自它口中。

它的聲音比起之前沙啞許多,帶了點自嘲笑意,如果沒聽錯的話,其中還有些不可言說的輕蔑意味:“‘堅持下去,總有一天可以一起離開’,這樣的話你不是對另一個人說過嗎?結果呢?他怎麼樣了?”

林妧身形微頓,瞳孔裡的光亮刹那間黯淡下來,一言不發地望著它。

“我知道,那些問題已經困擾了你太久太久。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個人究竟有沒有死去?為什麼會在另一個人身上體會到與他相同的感覺?”

它又哭又笑,聲音含糊成一片雜亂不堪的混沌,見林妧沒有說話,又緩慢地補充一句:“我能告訴你。想知道答案嗎?”

她想知道答案嗎?

更重要的是,她有勇氣接受答案嗎?

林妧來不及做出應答,因而也沒有聽見由它說出的答案——

在魔鏡話音落下的瞬間,夢境宣告終結。

眼前的場景瞬息變幻,周遭光線陡然暗下來,潮水般的寂靜吞噬所有聲響。

他們來到了一個暗無天日的小房間,排氣扇發出嗡嗡的嘈雜聲響,抬起頭時能看見老舊的電燈泡,吃力吐出一點點模糊的光亮。

借著微弱光源,林妧看見角落裡靠坐著的人影。

過長的黑發淩亂散開,發尾處沾染著早已乾涸的血跡;薄薄一層白襯衣浸了血,被染出一片片猩紅色墨團,看上去猙獰又淒慘;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低著頭時五官被陰影籠罩,隻露出蒼白得和紙片沒太大差彆的皮膚。

即便如此,林妧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心臟鈍鈍地微微一顫。

那個渾身是血、狼狽不堪的少年人,正是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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