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遺落童謠(十九)(1 / 2)

第111章

尖利黑影如刀刃般徑直刺向後頸,林妧一個閃身迅速躲開。手裡的匕首一轉,不僅沒被偷襲傷到分毫,還順勢砍斷了觸須的最前端。

觸須似乎與影子互通體感,在前者被斬斷的瞬間,與明川擁有相同長相的男孩渾身一震,從喉嚨裡發出野貓一樣低沉的咕嚕聲響,表現出十分痛苦的模樣。

但吃痛的神色隻持續了一秒鐘不到,他很快便恢複成麵無表情的陰鷙模樣,眼中恨意更甚:“沒關係,每個人都會犯錯,我理解你的一時衝動,姐姐。隻要把右手剁下來,你以後就會乖乖聽我的話了對不對?”

少年的聲音迷離且狂亂,帶著絲絲冷笑響起時,漫天黑影也隨之席卷而來。然而它們並沒有辦法直接襲擊身為目標人員的林妧——

陸銀戈一言不發擋在她跟前,寬闊挺直的後背猶如一座大山。

“想動她,得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他一本正經地說出隻有在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台詞,嘴角悠然咧開:“不過在那之前,你會被我撕成碎片。”

林妧實話實說,在他身後小聲評價:“不錯,夠中二。”

陸銀戈耳根一紅,氣衝衝地吼她:“你給我閉嘴閉嘴閉嘴!”

他說著側過腦袋,壓抑住滿心的羞憤情緒,飛快向林妧投以一個意味深長的視線,這回再出聲時,音量明顯壓低了許多:“我先拖住他,你趁機把明川從那堆黑漆漆的東西裡救出來。”

“想救他?”

影子偏著頭笑:“沒用的。一旦被我的寶貝們圍住,那家夥就會被噩夢拽進潛意識邊緣,不可能再醒過來——啊,說起來,這裡的一切都是場夢吧?隻要他乖乖待在潛意識裡,夢境就永遠不會結束,我們也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每段夢境之所以終結,要麼是因為他們製約了所有出現過的怪物,要麼是明川在夢裡死亡,意識強行把他拉回現實。

隻要被黑影團團圍住,他便會陷入難以擺脫的層層噩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輩子被困在潛意識裡。也正是因為這樣,做夢者永遠不會醒來,林妧與陸銀戈無法從此地離開。

不留給影子任何思考與緩衝的時間,林妧在迅速點頭後立即衝向明川所在的地方。眼看黑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她身上,鋪天蓋地的觸須瘋狂彙聚時,一抹高大人影出現在林妧身側。

陸銀戈握緊小刀,嘴角是張揚的冷笑:“你的對手是我。”

陸銀戈與幾乎占據整個空間的黑影彼此對峙,在刀口撕裂觸須的刹那,林妧避開最後一次差點劃破耳朵的攻擊,來到被層層包裹的明川跟前。

狼人吸引了絕大多數火力,她輕而易舉地斬斷像被罩一樣猛撲過來的黑色粘稠狀固體,然後用匕首用力一劃,直接破開包圍在少年周身的實體化黑影。

明川閉著眼睛,斜倚在深黑囚籠之中。他似乎夢見了極為痛苦且驚懼的事情,眉頭隱隱皺成一個小結,蒼白單薄的嘴唇被咬出點

點血跡,乾涸表皮破開條條尚未愈合的裂口。

“明川。”

林妧試著叫他,與此同時向前伸出右手,試圖把他拉出來。在即將觸碰到明川時,她聽見遠處的影子發出一聲怪笑,摻雜了透骨恨意、不懷好意的諷刺與滿滿的幸災樂禍。

心裡的困惑還沒醞釀完全,視野之內便猛地一黑——

紛亂嘈雜的戰鬥聲響、富麗堂皇的宮殿與身邊的人們全部消失,她獨自站在沒有儘頭的幽深混沌裡,四周沒有一丁點兒光亮,黑暗像隻無形手掌,一把攥緊心臟。

影子曾說過,明川被黑影團團圍住後,會進入潛意識邊緣,即夢中夢的世界。根據他透露的線索來看,黑影擁有令人置身於夢中的力量,她觸碰明川之後,很可能也被拽進了他的深層夢境。

她靜下心來環顧四周,果不其然,在不遠處瞥見一絲模糊的光亮。

雖說是“光亮”,其實隻是相對於其他地方伸手不見五指的境況而言,除了這道光影,還有個半透明的、十二三歲的小孩——那是明川多年前的記憶。

昏黃燈光照亮男孩稚嫩的臉,他身穿白色長袖上衣,茫然站立在一間雪白色房間裡,臉上滿是驚慌失措的恐懼神情。忽然吱呀一聲,緊閉的房門被打開。

兩個戴著麵具的男人走進來,打頭陣的那個高大健碩,身高直逼一米九;跟在他身後的矮瘦青年則拿著台手持攝像機,對著四周擺弄一番後,做了個OK的手勢。

“你可要好好拍啊。”

高個子說話時帶著輕鬆笑意,像是在與朋友進行日常閒聊,然而話音剛落,一個拳頭便重重落在男孩小腹。

明川痛得跌坐在地,捂著肚子咬緊牙關。

“脾氣還是這麼犟。”

男人自言自語地嘟囔,隨即伸手抓住他衣領,刻意加粗過的聲線如同猛獸低吼,“怎麼不叫出聲音?你要是願意求我,說不定我會手軟一些。”

明川睜著漂亮的黑色眼睛,直勾勾抬頭與對方相望。

林妧看出他心裡的害怕。不知道因為疼痛還是恐懼,男孩眼底蒙著層濕濡水霧,水汽一股腦距離在眼角,凝結成懸掛著的淚滴。

他的後背無法抑製地顫抖著,呼吸更是亂成一團。可明川從未移開視線,而是一眨不眨地望著男人,緊緊咬住下唇。

或許是被他的態度惹怒,男人整張臉憤然扭曲。他罵罵咧咧揚起拳頭,正打算毫不留情打在男孩側臉,身後卻響起另一道聲音:“彆打臉。要是被誌願者和

檢查小組的人發現,我們就完了。”

那人停頓片刻,又興致盎然地補充:“悠著點,你上次把他打得半死,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男人斜睨他一眼,笑了:“打得越狠,看的人才更多嘛。”

他哼著不知名的歌,再度掄起拳頭。

林妧不忍心再往下看,強迫自己把目光移開,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周遭竟然不知何時出現了為數眾多諸如此類的幻象。

她看見明川傷痕累累

、渾身是血地躺在小屋空地上;看見那個骨瘦如柴的中年女人在燈光裡慢慢走近,向他說起關於血液、謀殺與背叛的故事;看見男孩抬頭仰望天空,窗戶之外的世界明媚溫柔,無處不沐浴著和煦暖陽,窗欞之內的房間冷寂幽暗,四處彌漫著鐵鏽一樣的血腥味道。

男孩壓抑的啜泣從耳畔悠悠傳來,伴隨著鐵棒落在身上的聲音、男人口無遮攔的咒罵與種種陰暗的童話。

這是明川的潛意識深處,他所擁有的整個世界。

林妧垂下眼睫,視線極快地掃過一幕幕畫麵,試圖在繁雜記憶裡找到明川本人的身影。她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等周圍漸漸安靜下來,終於見到那個纖細單薄的熟悉背影。

明川背對著她,正低頭看著什麼東西,在聽見腳步聲後脊背微挺,安靜回頭。

他的瞳孔黯淡無光,在見到林妧時,像被灌進了幾顆亮晶晶的星星。

“明川。”見他沒有說話,林妧搶先打破沉默氛圍,“跟我離開這裡,好嗎?”

明川目光怯怯,往後退了一步。

這是拒絕的意思。

林妧被哽了一下,嘗試轉換成下一個話題:“那……你在看什麼?”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我、我在看童話故事。”

童話故事?

林妧心生困惑,走到少年身邊。

和那些栩栩如生的回憶場景一樣,明川麵前居然還懸浮著好幾處縮小版本的半透明場景畫麵,隻不過主人公不再是他,而是各個童話故事裡的角色。

被擄進山洞的少女被強盜灌下毒酒,口吐鮮血地倒地死去,強盜們奪走首飾與錢財,在她冰涼的身體旁哈哈大笑。

這是《強盜新郎》。

孑然一身的女孩獨自行走在大雪紛飛的雪夜裡,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走投無路之下,她隻能蜷縮在角落裡點燃一根又一根蠟燭,最終在溫暖幻覺中緩緩閉上眼睛。

這是《賣火柴的小女孩》。

穿著紅色兜帽的小姑娘把蛋糕放在桌麵上,沒想到臥床的外婆突然掀開被子,露出尖利爪牙。低啞狼嚎與女孩的哭喊一同響起,猩紅色血霧四處彌散。

這是《小紅帽》。

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故事,全都以幻象的形式呈現在他們麵前。屬於孩子的童話本應該輕快溫暖,在他眼底卻儘數成了居心叵測的恐怖故事,主人公們在血與刀刃中奔走嚎哭,死亡如影隨形。

“我的世界很糟糕吧?”

明川說話時沒有看她:“對不起,你一定被嚇壞了。”

林妧習慣性地想摸他腦袋,卻發現在自己尚未發現的時候,跟前的少年已經比她高出許多。她輕輕歎了口氣,低聲告訴他:“沒有。”

“你騙人。”

明川雖然用了無法反駁的強硬語氣,氣勢卻很快就軟下來,更像在不著痕跡地哭訴:“對不起……我也不想變成這樣。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整個世界都一團糟,我努力想要做得更好</,到頭來卻淪為這副模樣。我真的……不明白該怎麼辦才好。”

他說著擁有捂住腦袋,不想讓林妧看見自己此時此刻狼狽的模樣,聲音裡隱隱出現哭腔:“影子是夢的主人,在這場夢裡,誰都贏不了他。我們沒有任何逃出去的希望,注定死在這裡。”

“你才是這場夢真正的主人啊。”林妧放柔聲音,輕輕按住明川肩膀,“影子隻是一個贗品,無論如何都不會比你更強。”

“可你知道的,我做不到。不管是控製夢境,還是使用那些超乎尋常的力量,我統統做不到。”

他咬住嘴唇,後背止不住地顫抖:“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我再強一些,就不會害你們和我一起被困在夢裡。我真是……和那些壞掉的童話一樣,從骨子裡爛透了。”

林妧安靜地看著他,桃花眼中無波無瀾,平緩得猶如風平浪靜的湖麵。忽然她輕輕開口,小心翼翼念出少年人的名字:“明川,不是這樣的。”

等後者終於垂下眼睛與她對視,林妧上前一步,走到形形色色的幻影前。

接著她深吸一口氣,勾唇朝他笑了笑:“想聽一聽我的童話嗎?”

明川不明白她的意思,茫然眨眨眼睛。

“這是一個寒冷孤寂的冬夜,販賣火柴的小姑娘獨自行走在街道上。路過的行人對她視而不見,火柴一根也沒有賣出去,女孩是那樣傷心,於是靜靜蜷縮在一個小角落裡。”

她說出的內容與原本故事一模一樣,而幻影也按照她的敘述逐漸發展,看不出有什麼不同。林妧的目光遊離於幻象之間,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她衣著單薄,因此想點燃一根火柴取暖。就在女孩從紙盒裡拿出火柴時,她……嗯……”

話語在這裡停頓一秒,隨即林妧眸光一亮,嘴角笑意更深:“她聽見了一陣翅膀撲騰的聲音。女孩好奇抬頭,居然看見一隻銜著黃金葉子的燕子。”

明川的大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隻迷迷糊糊地想,“銜著寶石的燕子”出自《快樂王子》。

那是個與賣火柴女孩完全不相關的童話,名叫“快樂王子”的貴重雕像憐憫於民間貧苦,於是拜托一隻燕子把自己身上的寶石與黃金葉片全部贈送給城市裡的窮人,最終因為不再美麗,被丟進垃圾堆裡。

“燕子扇動翅膀,把金葉放在女孩手上。她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兒,那隻鳥就迅速飛走了。”

敘述沒有停止,幻象中的情景居然與這個故事保持了同步。女孩無比珍愛地捧著黃金樹葉,眼睛被

街燈照得閃閃發光——

“有了它,一大家子的人終於能熬過這個冬天。”

林妧正值興頭,彎起雙眼時扯了扯明川衣袖,示意他看向另一個場景:“再看這個。柔弱的少女在森林中慘遭擄掠,被強盜們關在荒無人煙、機關重重的山洞密室裡。正當盜賊頭頭拿出匕首,即將劃破她的喉嚨,少女聽見密室前傳來一陣陌生的青年聲音——門外那個人說:‘芝麻開門!’”

這是《阿裡巴巴和四十大盜》的故事

樵夫阿裡巴巴無意中發現強盜的藏寶地,並聽見了“芝麻開門”的暗語,雖然並不打算將寶藏據為己有,卻被強盜們視為眼中釘,為除後患,密謀要將他殺害。阿裡巴巴鬥智鬥勇,屢屢化險為夷,最終將惡人們一並打敗。

“芝麻開門是打開密室的暗號,隨著石門自動打開,從洞外走進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人。年輕人身手了得,居然憑借一己之力把壞家夥們全部打敗,原來他叫做阿裡巴巴,進入山洞隻是想親眼看看藏寶窟裡麵的模樣,沒想到卻遇上了尚未發生的謀殺案件。”

林妧說罷與他對視一眼,伸手指向麵前不遠處的另一個故事:“還記得它嗎?我們曾經一起經曆過的《小紅帽》。”

幻影裡的女孩已經打開了房門,惡狼蓄勢待發,露出一點點白亮獠牙。

“狼外婆發出一聲猙獰嘶吼,向前伸出鋒利的爪子。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伴隨著女孩的尖叫,居然有道槍聲擦過耳邊——獵人打扮的男人站在門口,手裡舉著的□□正往外冒出徐徐白煙。”

她滿意地看著幻境裡惡狼滿臉詫異的模樣,緩聲繼續補充,“狼被一槍致命,獵人挖出它血淋淋的心臟,朝女孩匆忙笑笑。他說自己受到皇後差遣,奉命追殺白雪公主,可獵人不忍殺人,遲遲沒有動手。如今隻要謊稱這顆野狼的心臟出自公主身體,就一定能瞞過皇後。”聽到這裡,連明川也忍不住翹起唇邊,露出會心一笑。

這些大多是無比殘酷的劇情,可當林妧把它們結合起來,殺戮與饋贈居然都變得理所當然又恰到好處。

明明是那麼令人絕望的故事,明明是那樣無力又脆弱的人,卻全都脫離了原本淒慘幽怨的命運,迎來希望尚存的另一種結局。

“雖然許多人對奇跡和童話故事嗤之以鼻,在逐漸長大的過程裡,也的確會遇到許多冷酷的、與童年幻想中完全不同的事情。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告訴你,在某些時候,請一定要相信童話。”

林妧說:“兩條平行線交叉的時候,會發生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哦。無論是多麼悲傷的故事,隻要遇見不一樣的人,總會有所改變——如果你原本的人生是條直線,在遇見我的時候,或許就得拐一個彎。”

無垠的廣闊黑暗裡,幻象散發出森然幽暗的冷光。四周傳來許許多多嘈雜的聲音,佇立著形形色色光怪陸離的幻影,可明川卻莫名覺得,他的眼睛裡隻望見林妧一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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