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睛裡閃著亮光,向少年伸出右手,每個字都像擊打在磐石之上的清泉,擁有叫人無法抗拒的魔力:“不想和我一起出去,看看拐彎之後的結局嗎?”
心臟開始劇烈跳動,幾乎要衝破咽喉。
明川雖然比她高出一大截,麵對林妧時卻仍然像個手足無措的小男孩。鬼使神差地,在大腦一片空白的情況下,他不經思索地同樣伸出手,小心翼翼握住林妧指尖。
手指觸碰的刹那,眼前景象陡然變換。刺眼的
陽光迫使他眯起雙眼,與此同時聽見影子怒不可遏的咆哮:“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麼會出來?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林妧扭頭看一眼周遭熟悉的景象,沒做多想地手指合攏,將明川的指尖包在掌心,在感受到一陣冰涼後用力一拉——
被層層黑影包裹的少年順著力道往前傾倒,緊緊貼在黑影上的後背猛然晃動,終於從禁錮中脫身而出。
她暗自鬆了口氣,四下尋找陸銀戈的身影。
黑色觸須仿佛永遠沒有窮儘的時候,斬斷一根後,很快就會有新的作為替代出現。陸銀戈已經用掉了大半力氣,這會兒的動作雖然依舊熟稔,速度卻肉眼可見地慢下來,身上亦是被劃開了幾條大小不一的口子,正往外滲出鮮血。
明川說過,在這場夢裡,影子幾近於創世的神明。
她抬頭與黑影遙相對望,上前一步,把明川擋在身後:“你留在這裡,我去幫陸銀戈。”
“不要去。”少年伸手拉住她衣擺,“你們贏不了。”
林妧並未直接回應,而是沒頭沒腦地出聲問他:“還記得《夜鶯與玫瑰》的故事嗎?”
明川微微一愣。
“你不是夜鶯。”
她身形單薄卻脊背筆直,擋在少年身前說話時,輕柔嗓音裡帶著不容反駁的決意,把寒冷的冬風儘數吹散。林妧說著停頓一秒,與此同時略微側過腦袋,桃花般瀲灩的眼眸斜斜地瞥過來。她似乎笑了,說:“明川,你是我們的男孩。”
明明不遠處就是被死亡籠罩的巨大陰影,可不知怎地,隻要有林妧站在他跟前,就仿佛有一道纖細卻明亮的陽光突然出現,把少年與黑暗隔絕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半被黑影吞噬,一半沐浴著冬陽,林妧是筆直的分界線,靜默無言地站立於正中間。
擋在身前的小姑娘緩緩掏出匕首,在刀口白茫茫的寒光之下,明川沒由來地又想起那個童話,關於《夜鶯與玫瑰》。
【夜鶯飛到青年窗下的玫瑰旁,輕聲叫道:“能否給我一朵紅玫瑰,我願意為你唱最美的歌。”
可是那樹搖頭:“嚴冬已凍僵了我的血脈,寒霜已齧傷了我的萌芽,暴風已打斷了我的枝乾,今年不可能再開花。”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夜鶯徘徊在玫瑰樹旁,“寒冬裡的紅玫瑰,當真不可能存在嗎?”
樹輕輕歎了口氣,用無可奈何的口吻告訴她:“要想獲得鮮紅玫瑰,有且隻有一個辦法:你必須將尖刺插進心房
,用自己的心血染它。”
夜鶯輕歎一聲:“拿死來買一朵紅玫瑰,代價真不小,然而‘愛’比生命更可貴,一隻鳥的心如何能與人的愛相比呢?”】
——“愛”比生命更可貴嗎?
黑色影子如同起伏不定、泛濫成災的洪水,在半空中扭曲成種種不同形狀,最終凝固成幾把鋒利尖刃,氣勢洶洶地朝兩人猛撲而來。
身為夢境主人的複製品,影子也擁有隨意操控夢境、淩駕於一切之上的能
力。對於其他人來說,近乎是無解的存在。林妧非常清楚,自己與陸銀戈很難在夢境裡打敗他。可明川不明原因地無法操控自己的夢境,完全不具備與之抗衡的實力,他們要麼永遠被困在這場夢裡,要麼贏。
“抱歉啊,之前什麼也不說就擅自把你丟下。”
林妧握緊匕首,沒有回頭。
——所以這一次,哪怕隻有這一次,她想好好保護他。
然後像夜鶯那樣,為男孩獻上不可能在凜冬時節裡盛開的鮮紅玫瑰。
【待月亮升到天空,夜鶯也就來到玫瑰枝旁,將胸口插在刺上。那刺越插越深,她生命的血液漸漸溢去,口中卻唱起婉轉歌謠。
就在歌聲響起的刹那,玫瑰枝上竟然結出了一苞卓絕的白色花蕾,歌兒一首連著一首地唱,花瓣一片跟著一片地開。
起先花瓣黯淡得如同河上罩著的薄霧,淺淺銀灰色令人想起晨曦的交際。當那根刺不偏不倚正好穿過她的心,花朵於是變作鮮紅,如同東方的天色。】
林妧與觸須在同一時間開始行動。她速度極快,揮砍的動作行雲流水,當一條條觸須被砍斷時,影子痛苦地發出厲聲嘶嚎,然後用愈發破釜沉舟的氣勢催生出更多黑影。
“不太妙。”陸銀戈緊皺著眉頭,“這些影子無窮無儘,隻要有它們在前麵,我們就根本近不了那小破孩的身。”
“擋路的東西,全部毀掉就好了。”
林妧輕輕笑了聲:“你身上的傷,還好吧?”
“小問題而已,戰鬥時不要說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對了,有件事情必須要告訴你。”
陸銀戈神情凝重,停頓幾秒後沉聲開口,每個字都說得格外嚴肅認真:“如果這次能活下來,我想吃馬卡龍或水果慕斯。你會做的對吧?”
林妧:……
林妧:“自信點,把那個‘如果’去掉。”
這注定是場苦戰,數量龐大的黑色觸須如箭雨般劃破空氣,徑直朝兩人刺來。
饒是林妧也沒辦法避開全部攻擊,有幾次與觸須擦身而過,手臂與小腿都被劃破幾道血口。但兩個人總好過之前陸銀戈的孤軍奮戰,黑色長須雖然能無限再生,再生卻需要一段醞釀的時間,加上影子本人已經進入了乏力期,進攻肉眼可見地慢下來,場上的觸須也越來越少。
“混蛋、混蛋!”
眼看二人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影子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決定拿出
最後的底牌。
幾縷黑影迅速彙集,竟凝結成一個十分精細的人形,並逐漸顯現出與人類相同的皮膚與五官。那是個瘦小的中年女人,灰白色麵龐像極了吸血鬼或僵屍,林妧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正是經常給孩子們講述黑暗童謠的怪阿姨。
這是明川在現實生活裡最為恐懼的人,這種情緒在夢裡被數倍放大,給予她驚人的力量。
和真人相比,眼前的女人要顯得更加陰沉狂妄。她手裡握著把巨大匕首,無
聊時打開又合上,發出金屬碰撞時的哐當聲響;眼睛裡毫無光彩,活脫脫一具被死死操縱的人偶。
在影子的猜想裡,林妧與陸銀戈本應該露出恐懼與憂慮的神色,沒想到前者居然有些欣喜地笑了笑,像是見到了什麼寶貝:“啊,是這個阿姨。”
陸銀戈冷笑著附和:“嗯,是這個阿姨。”
什麼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什麼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什麼叫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陸銀戈再也沒能忘記她容顏。這個乾巴巴的中年女人,是他在這場任務裡唯一的、也是最迫不及待想要狠狠痛扁一頓的家夥,奈何她之前隻出現在回憶裡,連最簡單的觸碰都做不到。
他咬牙切齒等了那麼久,隻為找到一個暴揍這混蛋的機會,至於現在……
這不就來了麼。
“我來解決她。”狼耳微微動了下,青年嘴角浮現起不可一世的笑:“小爺我看不慣這張臉很久了。”
林妧隨口接話:“你不是不打女人?”
“女人?”他旋轉指尖,讓匕首畫了個圓圓的圈,“這是在進行必要的垃圾處理。”
不對勁。影子想,非常不對勁。
他幻化出的中年女人不僅看上去瘋瘋癲癲,還拿了把足以致命的巨大剪刀,正常人絕對望而卻步,看一眼就瑟瑟發抖。
但誰能告訴他,為什麼那男人居然滿臉帶笑,然後一邊笑一邊朝這邊衝過來了啊喂!就算是一見鐘情,也不至於這麼激動吧!不對不對,他們倆打起來了!
陸銀戈在前方與中年女人纏鬥,林妧在側方除去突然襲擊的觸須,兩人沒有經過專門磨合,卻在戰鬥中形成了無需言語的默契。影子看得膽戰心驚,在女人的動作出現短暫空隙時,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可惜想象中的奇跡並沒有出現,正是在這一瞬間,陸銀戈毫不猶豫抬起拳頭,不偏不倚砸在對方臉上。
長時間積累的厭惡凝聚成勢如破竹的氣魄,於此時此刻轟然爆發。在一陣悶響後,女人猛地翻起白眼,整個身體都騰空往後倒去——這大概,也許,可能,叫做“被打飛”。
影子懵了。
他的力量所剩無幾,隻剩下最後一點殘存的餘留,要是再硬碰硬地與他們對峙,一定會輸得徹徹底底。
“怎麼會……你之前難道在隱藏實力?為什麼會突然之間這麼……”
“你說我啊?”陸銀戈
揚起下巴,居然笑了一下,“這大概就是傳說中夢想的力量吧——多虧了你,我才能實現這個願望。”
我的夢,華國夢。在經曆了長時間的壓抑與不滿後,讓我們一起恭喜這位來自歧川市的公務員小夥子,陸銀戈追夢成功!
——才怪啦!你的夢想就是把人家打一頓嗎!還有沒有出息了!
影子大腦混亂、胡思亂想,還沒從女人被瞬殺的震撼裡緩過神,就聽見耳邊吹過一陣陰慘慘的風。</和風一起來的,還有林妧柔和的熟悉聲線:“在決戰的時候,千萬不要分心。”
然後是刀子一樣狠戾的拳風。
坦白說,林妧與陸銀戈此時的狀態都稱不上好。無處不在的觸須留下道道血痕,鮮血順著額頭和臉頰往下落,把半張臉染成紅色。
可當她揮動拳頭的刹那,眼底的湖光閃爍出點點微光,嘴角自信又張揚的弧度讓人挪不開視線。在那一刻,局勢陡然扭轉——這本來是必死的殘局,他們倆卻硬生生掰了回來。
明川定定望著他們,說不出一句話。
【夜鶯的聲音越唱越模糊,白色的殘月聽見,忘記了天色將曉,遙遙停滯在空中;那玫瑰聽見,在清冷的曉風裡瓣瓣地開放。
最終這朵非凡的玫瑰變成了深紅色,花的外瓣紅同烈火,花的內心赤如絳玉。在寂靜的晨光裡,這是最美的花。】
凝結了夜鶯心口的血跡,因而被暈染成緋紅色的、最美的花——
原來他才是那個被傾儘一切嗬護著的男孩,這是明川自始至終都曾不知曉的事情。
潮水般的記憶一齊彙入腦海之中,他拾起被遺忘的回憶,看見許多不願麵對的往事。在決定麵對現實後,夢境的主人終於想起了曾經的一切。
“是你們逼我的,一切都是你們的錯!”影子還在兀自咆哮,眼眶裡被血絲浸得通紅,“既然不能和你們在一起,那大家就同歸於儘!”
話音落下,變故陡生。
大廳角落轉瞬之間淪為一團漆黑,整個建築都開始不受控製地瘋狂抖動。黑暗越來越近,氣勢洶洶得仿佛要把所有東西都吞食殆儘,影子咯咯地笑:“我毀了它。夢已經要崩塌了,大家都逃不出去——我不快樂,你們誰都彆想過上好日子!”
陸銀戈下意識回頭想保護明川,沒想到後者不但沒倉皇地準備逃跑,反而不緊不慢朝他們走來,臉上神情淡淡,冷漠得看不出有什麼特殊情緒。
少年一言不發地逐漸靠近,每走一步,建築的劇烈顫抖就會一定程度減弱下來,當他走到林妧跟前時,不僅顫動完全停止,連周遭的昏黑也被逼得後退一大截。
影子瞪大眼睛,顯出極度不可思議的震驚模樣:“你難道……”
明川冷冷與之對視,當他抬起頭時,所有騰湧的黑潮儘數消退、落荒而逃。
他在聲音很輕,卻篤定得不容反駁:“彆碰他們。”
【這是夜鶯與男孩的故事。
待月亮升到天空,夜鶯也就來到玫瑰枝旁。她輕輕張口,從喉嚨裡淌出婉轉優美的歌謠,周圍是單薄月光、靜謐冬風與一望無邊際的夜幕,她剛要把花刺插進胸膛,忽然瞥見一抹修長人影。
“一隻鳥,”男孩說,“為什麼要在寒冷的冬夜獨自來到枯萎的玫瑰樹旁?”
“我在尋找鮮紅色的玫
瑰。”夜鶯回答,“然後把它送給你。”
風把樹枝吹得嘎吱作響,在凝固的深夜裡,一切都像場不會醒來的夢。
“我不貪戀虛無縹緲的愛情,也不需要被鮮血浸潤的紅色玫瑰。”男孩將她捧起來,輕輕撫摸鳥兒溫熱的羽毛,“冬夜的夜鶯啊,我隻想再聽一回你的歌唱。”】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副本終於要完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