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說著停頓片刻,眼角多了幾分疲倦與嘲弄:“最可笑的是,我們滿心以為這是場聲勢浩大的複仇,但直到我半小時前進入潛意識,縱觀整個真實記憶,都沒有找到任何關於路西的印象。他突然之間出現在孤兒院裡,大家卻都覺得與他認識很久,所以在他提出進行祭祀時,沒有產生絲毫懷疑——我們都上了惡魔的當。‘路西’,‘路西法’,一切從最開始就有了暗示,我們卻沒能發現這個愚蠢的文字遊戲。”
林妧低聲接話:“也就是說,惡魔修改了你們的記憶,並以‘路西’的身份引導孩子們展開祭祀。”
“整個孤兒院都是他的獵物,惡魔利用孩子們無處發泄的恨意,得到了所有人的靈魂,隻有那家夥才是最後贏家。”明川似乎有些泄氣,纖長的黑色眼睫低低垂下來,“我以為能救下所有人,結果什麼也沒做成,反而害大家丟了性命;孤兒院的真相無人知曉,當不知情的路人提及院長,表現出來的居然是敬佩和惋惜的情緒,真正受苦的我們卻從來沒有人願意關心。我什麼也做不好,像我這種人,果然……”
少年的聲線低沉沙啞,恍若春天淅淅瀝瀝的小雨滴落在石塊上,模糊成一片朦朧霧影。他一句話沒說完,就兀地睜大眼睛——
不遠處的林妧悄無聲息地向他靠近,然後抬手攬住明川脖頸。他下意識地俯身垂下腦袋,猝不及防落入一個溫熱懷抱。
“不是這樣的。”
她輕輕歎了口氣:“無論是充當祭品,還是日複一日地被困在記憶碎片裡,你都是付出最多、最辛苦的那個啊。既然大家同意與惡魔達成協定,那也就代表他們並不後悔自己所做出的選擇——我想,他們在最後一刻的時候,一定都在默默感謝你吧。”
明川本來懷抱著自我犧牲的決意,以為隻要自己充當祭品死去,就能實現眾人逃出生天的願望。當他處於瀕死之際,聽見惡魔那句“要以全部孩子的性命為代價”時,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在那時最懊惱、最不甘心的人,並非那些麵臨生死抉擇的孩子,而是一心想保護大家的他吧。
從最初見麵時的懵懂怯懦、第二次相遇的內斂青澀,再到如今兩張對望時的沉穩冷冽,他們幾乎見證了明川一生的縮影。與尋
常人截然不同的是,他每次的蛻變,都來自於無窮無儘的折磨與死亡,所以會變成如今這種性格,也是理所應當。
可那有什麼關係,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明川就是明川啊。
林妧說著抬起右手,掌心輕輕拂過他柔軟的發絲。她的動作不甚熟練,溫柔得像一陣風:“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明川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高高瘦瘦的少年人身形僵硬地立在原地,等林妧無意間抬眸,才發現他不知何時早已
耳廓通紅。
這正是在這一瞬間,房間裡殘存的黑暗儘數消失。漫天雪花跌落在乾枯樹枝上,原本垂垂老矣的枝椏不知怎地發了芽,在彼此掩映的翠色裡,鳥雀的啼鳴穿堂而過,催生出一朵鮮紅欲滴的玫瑰花。
天邊的烏雲散儘,明明是正午時間,竟然露出了一點點碎玉般的緋紅色晚霞,和他耳邊的那抹紅色一模一樣——夢境會誠實反映做夢者的所思所想,什麼樣的小心思都瞞不了。
果然沒有變嘛。
會因為自卑與自責不斷埋怨自己,雖然外表看上去冷漠又疏離,卻會小心翼翼地對待身邊每一個人,就連害羞也是靜悄悄的,不讓任何人知道。
林妧笑了笑,溫聲對他說:“我會把孤兒院的真相公之於眾,了卻你們的心願。不要再把自己束縛在這所房間,跟我們一起離開吧。”
陸銀戈嘴笨,隻能拚命點頭附和:“對對對,和我們回去,我請你吃草莓蛋糕、雲朵舒芙蕾、抹茶慕斯、還有好多好多小甜點。我有個弟弟,你們一定很合得來,要是實在無聊,還可以試著擼他耳朵,毛茸茸熱乎乎,很舒服的。”
林妧無比震驚地看他一眼。
喂喂喂太屑了!你這已經屬於“賣弟求榮”了吧!看上去冷酷又可靠的哥哥不僅是個不折不扣的甜品控,居然還親手把自己送給彆人擼毛玩,團團他知道嗎,知道嗎!
明川愣愣看著他們,良久沒有出聲。
忽然一道水光從少年眼底劃過,隨即蕩漾出微紅的水紋,一直蔓延到眼眶上,把眼眶熏得通紅。
眼看他不知怎地快要哭出來,陸銀戈猛地豎起耳朵,嘗試笨拙安慰:“你、你怎麼了?”
“對不起。”明川胡亂抹去眼淚,聲音終於變得像從前那樣軟綿綿,“隻是……已經很久沒有人願意對我這麼溫柔了。要是能在活著的時候遇見你們,那該多好。”
身形高大的青年站在他跟前,顯出手足無措的模樣。
陸銀戈精通各類格鬥技巧,對槍械也十分拿手。他知道人體的每個致命點,也懂得應該如何悄無聲息地潛行暗殺,可關於“如何安慰哭泣的小孩”這種事情,他一無所知。
毫無征兆地,陸銀戈沉聲開口,用了十分嚴肅的語氣:“明川,想看我表演魔術嗎?”明川茫然抬頭,忍住哽咽吸了口氣。“你看,這是一隻手。”
他神情凝重地把手掌伸到少年眼前,在一晃而過之後迅速放到自己背後。林妧想不明白他究竟在打什麼算盤,隻看見陸銀戈後退幾步,走到落滿雪花的窗台前,過了幾秒鐘,又重新抬起手來:“鏘鏘!現在它變成了一朵梅花!”
——原來他把手掌變成了狼的爪子,粉紅色肉墊襯著幾個圓滾滾的小球,因為被他抹上了白瑩瑩的鵝毛大雪,整個顯出粉白相間的漂亮色澤,倒真有些像是寒冬裡盛開的花。
陸銀戈滿懷期待地咧開嘴,沒想到明川雖然如他意料之中地噗嗤笑出聲,眼眶卻也越來越紅,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一串又一串。
陸銀戈:茫然,可憐,又委屈巴巴。
林妧猛地一拍他腦門:“陸!銀!戈!現在怎麼辦!我可去你的狼爪梅花吧!”
陸銀戈一把將雪糊在她臉上,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友好品德:“不像梅花嗎?啊?不像嗎?”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抱歉,前天得了蕁麻疹,在醫院折騰了好久,一直沒更新【土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