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林妧看著那一個個神情猙獰的猛男小人,心裡幾乎要吐血,偏偏陸銀戈在一旁佯裝讚賞地煽風點火,嗨得不行:“天才天才!我隊長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開心。”
“真的?”小白龍情不自禁地咧嘴開始迷弟笑,“隊長每天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啊,為什麼從來不到收容所看一看?在亞馬遜熱帶雨林進行野外生存訓練?在健身房瘋狂鍛煉肌肉?還是在滿世界地飛來飛去執行任務?”
陸銀戈打了個哈欠,忍著笑懶洋洋地應聲:“誰知道呢。”
林妧麵無表情地吃了口馬卡龍。
真對不起,隊長她既不是施瓦○格也不是飛天超人,每天最愛做的事情是烹飪、睡覺和躺在沙發上吃看劇小甜點。
“對了!”似乎想到什麼,南離眼睛一亮,又從包包裡拿出一個泥塑小人,“這是我專門為隊長捏的獨家自製款,本來想親手送給他,但一直見不到本尊……既然陸銀戈先生和他是同事,能勞煩你幫忙帶給他嗎?”
全場陷入沉默,數雙眼睛不約而同地下瞥,落在那坨深棕色泥巴上。
肌肉健碩的男人做出騰空而起的姿勢,一腳踢在小山般雄壯的巨人臉上,與此同時揮起拳頭,正中一灘黑色淤泥。
“這是我腦海中隊長戰鬥時的場景——拳打泥巴怪,腳踢火巨人,一雙鐵掌虎虎生風,妖魔鬼怪無處遁形,謔嘿謔嘿!”
黑漆漆的泥巴怪明川:……
噴火的三米巨人夏佐:……
身為怪談協會會長本尊,沒在這團泥巴裡見到自己的身影,藺和悄悄鬆了口氣。
然而與他超級不對盤的夏佐眉頭一擰,居然用了十分嚴肅的口吻:“抱歉,請允許我打擾片刻。你之前說到了‘三頭六臂、全身都是恐怖鐵青色’的怪物,為什麼他沒有出現在這裡?”
藺和:……
你這家夥原來是這麼小氣的嗎!而且說到“三頭六臂”這四個字時,你絕對加重了語氣吧!一定要把他描述成這副模樣才滿意嗎混蛋!
藺和語氣淡淡:“我聽說怪談協會深不可測,會長應該不是會被一腳踹飛的等閒之輩。”
在說到“一腳踹飛”時,青年陰沉著眼眸,咬字明顯重了許多。
“哦。”沒注意到身旁劍拔弩張的氣氛,南離毫不猶豫,一本正經,“因為那怪物早就被打死了。”
陸銀戈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但是,”明川好奇眨眼,“你沒有見過隊長,為什麼覺得他一定長著這副模樣?如果他沒有肌肉呢?如果他其實不高呢?如果……隊長其實是個女孩子呢?”
“不管什麼樣的隊長,我都願意接受!”南離目光堅定,毫不猶豫,“如果隊長是男性,我就當他一輩子的小迷弟,如果隊長是女性……如、如果不嫌棄的話,我願意當她的第九十九個小老婆!”
林妧一口甜點差點噴出來,滿心震撼地聽他繼續說:“隊長是
鳥我是魚,注定隻能遠遠地遙望。我已經決定了,雖然我一無所有,但如果他願意接受,我可以把唯一的,也是最珍貴的禮物送給他——那份禮物就是,我自己。”
感受到陸銀戈噗嗤一笑,朝這邊投來不懷好意的視線,林妧刻意避開他,把目光死死盯在馬卡龍上。也正是在這時候,幾乎是鬼使神差地,她忽然莫名感到身後傳來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
有人在他們身後。
林妧微微一怔,好奇回過頭時,不偏不倚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遲玉靜靜站在不遠處的走廊裡,大概沒想到她會毫無征兆地突然回頭,少年在短暫怔愣後很快恢複如常,朝她挑釁般地挑了挑眉。
林妧他們站在大廳中央,明晃晃的燈光如潮水般傾瀉而下,映照在每個人臉頰上,身體周圍亦是漂浮著瑩瑩白光,猶如置身於光與影的海洋裡;
而遲玉所在的走廊幽深寂靜,應聲燈關閉之後便再無光源,隻有一丁點大廳裡多餘的微光滲進去,把少年蒼白的麵龐映得更加蕭索。纖長的影子孤零零地下墜,他獨自站立於黑暗裡,任由一道分界線將自己與其他人隔開。
沒有人發現他,隻有林妧眨眨眼睛,輕聲叫了句:“遲玉。”
陡然聽見這個名字,原本興高采烈的南離不由得動作驟停,整個人呆若木雞地僵起身子,順著林妧目光的方向望去。
甚至還往陸銀戈身邊縮了一下。
遲玉見到他這番動作,眼裡的嘲弄意味更深,他向來不愛與人交際,因此不過冷嗤一聲,沒開口說話。
“你來得剛好,我做了馬卡龍。”
林妧並未在意南離的反應,指了指餐桌上五顏六色的小點心:“要來嘗嘗嗎?”
直到聽見這句話,少年人才終於變了神色,從嘴角勾起一抹不帶感□□彩的笑。視線遊離於林妧身旁表情各異的眾人,遲玉眸光微沉,聲線不明緣由地有些沙啞:“不用,我隻是恰巧路過。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他說著揮了揮手,轉身再度步入走廊裡逼仄的黑暗。因為腳步輕得發不出聲音,應聲燈沒有隨著步伐逐漸開啟,從大廳裡望去,就像是被黑潮一點點吞噬了背影。
“真奇怪,既然是路過,那他乾嘛又要原路返回?”
南離低低嘟囔一聲,很快就渾身軟下來,抱著泥人不放:“剛才真是太、太危險了!那家夥走路為什麼會無聲無息,像個幽靈啊!”
林妧笑了:“你怎麼這麼怕他?”
“生活區裡誰不怕他!”小白龍睜大眼睛,對於林妧的態度表現出十分震驚的模樣,“遲玉耶,性格差勁、神出鬼沒,連研究員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怪物,隻說一直被關在地下六層,不知道為什麼被放了出來。而且德古拉不是說過嗎?他曾經親眼看見遲玉咬破好多人的脖子,把收容所變成一片人間煉獄,萬一他什麼時候又發狂殺人……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見她仍然沒露出任何畏懼的表情,南離抱著泥人咬了咬牙:“也就隻有</你不怕他。無論如何,我勸你最好離他遠遠的,憑你脆弱的小身板,估計還不夠給那小子塞牙縫——唉,我的隊長哥哥什麼時候才能出現,把那個目中無人的家夥好好教訓一頓呢。如果這輩子能和隊長說上話,我願意請整個生活區的人下一頓館子!”
哦豁。
那你可就逃不開這一茬了。
林妧不置可否,又望了一眼少年離開的那條走廊。
她知道遲玉在收容所裡人緣不好,沒想到居然差勁到了這種地步。與其把所有因素都歸結於性格問題,倒不如說是他本人將自己與外界渾然隔絕,跟所有人都保持很遠的距離。
他真是個很奇怪的人。喜歡甜食、與她近距離接觸時會臉紅、會幼稚地摘抄許多討人喜歡的漂亮話,可每當麵對外人,卻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讓他們完全不敢接近——為什麼要如此抗拒呢?
“最奇怪的是,他幾乎每天都要來生活區坐上一會兒,不吃東西也不聊天,對彆人的搭訕和問話一概不理,就隻是乾巴巴地坐著發呆。真不曉得是為了什麼。”南離還在無休止地嘮叨,殊不知林妧的思緒早已遠遠飛到了天邊,“啊啊啊,不想他了!美麗的林妧小姐,我能擁有一份馬卡龍嗎?”
陸銀戈替她回答:“就衝你那些泥人,絕對沒問題。”
小白龍跟著陸銀戈快快樂樂回到餐桌,林妧正想著遲玉身上的種種怪異之處,耳邊忽然響起明川溫和的聲音:“姐姐,那是你的朋友嗎?”
“應該算是吧。”林妧頓了頓,“其實也並沒有特彆熟悉啦……你為什麼這麼問?”
“在你們身體裡,有種非常相似的氣息——那股氣息年代久遠,我還以為你們是認識很久的夥伴。”
她摸不著頭腦,有些詫異地轉過視線:“相似的氣息?”
“姐姐你不知道嗎?”
明川錯愕地微張了嘴唇,繼而耐心解釋:“我體內存在惡魔的力量,因此可以與其他惡魔相互感應。不知道為什麼,你身體裡殘留了一部分屬於惡魔的氣息,應該曾與它們發生過交集;而這股氣息在那個人身上尤為明顯,或是說,以那股力量的強烈程度來看,他很可能就是惡魔本身。”
他說到這裡皺起眉頭,語氣裡多了份遲疑:“但非常奇怪的是,他又並不是惡魔……我也說不清楚那個人究竟是什麼。”
心臟開始了猛烈的跳動,林妧深吸一口氣,腦海中暗潮湧動。
她曾經的確與惡魔進行過交易,如果遲玉就是幾年前的那位惡
魔,或許她能通過他……找到一些關於那個人的信息。
“你們先吃吧!”
她回頭望眾人一眼,少有地表現出焦急得毫無章法的模樣,朝遲玉消失的走廊飛快跑去:“我等會兒再回來!”
*
林妧本以為自己會費很大功夫尋找遲玉,沒想到剛走過廊道拐角,就在角落裡見到了他——
他居然一直沒有離開,而是隔著走廊與拐角,安靜坐在距離大廳不遠處的長凳上。<聽見腳步聲,遲玉帶著警惕地迅速抬頭。
他的臉色比之前蒼白許多,右手按在心口前,在看清來人身份後微微一愣,不著痕跡地把手從胸前移開,做出毫無異常的假象。
“你曾經去過淮城嗎?”林妧問得開門見山,因為太過心急,語速也加快很多,“你是不是見過我?在地下室裡,我和你達成了交易——”
她表現得火急火燎,對方卻麵無表情,沒什麼反應地懶洋洋斜倚在椅背上。過了好一會兒,遲玉才從嗓子裡發出一聲輕嗤,聲線低啞得可怕:“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和你……”
她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抿著唇打量跟前麵色慘白的少年人。
遲玉雖然表現得雲淡風輕,嘴唇上的血色卻儘數褪去,或許是為了忍住不發出痛呼,才時不時地用牙齒咬住下邊嘴唇;緊繃的身體隱隱顫抖,右手則緊緊攥住衣擺,能望見手背上清晰的血管。
他不說,林妧卻也知道,反噬作用又開始了。
她曾經聽聞過,遲玉體內潛藏著許許多多原本不屬於他的力量,因為脆弱的人體無法承受,所以時常發生反噬。那些“不屬於他的力量”,會不會就是來源於那個惡魔?
那他又是怎麼得到這份力量的呢?據林妧所知,那個惡魔應該早就被關進了收容所裡——雖然她找遍了整個第六層,都沒發現過那怪物的影子。
林妧把剛說的話吞回心裡,歎了口氣問:“這次是哪裡難受?”
他似乎沒料到對方會問出這句話,所以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不知所措地怔了半晌,隻得彆扭地低下腦袋,語氣僵硬地應答:“不用你管。”
遲玉話音剛落,林妧就非常自覺地在他身邊坐下:“需要我幫你叫研究員嗎?”
感受到身邊突然靠近的熱量,少年耳根一熱,語氣卻更冷:“不需要。”
“噢。”
他聽見身旁的小姑娘低低說了一個字,然後耳邊響起翻找東西的聲音。心口裡灼燒般的痛覺漸漸減弱,遲玉的身體卻仍舊僵直得不知該怎麼做才好,在不知所措時,忽然肩膀被人輕輕碰了碰,眼前出現一抹方方正正的淺棕色。
見他的麵色終於有所緩和,看起來不像最初那樣難受,林妧把一個方形的紙質小口袋遞到他眼前,聲音裡帶了淺淺的笑意:“是馬卡龍。本來想下班後去第六層給你,既然現在遇到了,就直接送給你好了——甜品對止痛很有用。”
遲玉簡單道了聲謝,接過
口袋放在腿上。
他冷若冰霜,林妧卻對此毫不在意,一直神情閒適地陪伴在他身邊。偶爾觸及到對方陰沉的目光,便溫溫柔柔地彎起眼睛,笑著輕聲問他:“好點兒了嗎?”
拒絕行不通,漠視也沒有效果,所有的排斥與冷淡都像石塊打在柔軟的棉花上。
對於林妧,他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遲玉沒再說話,林妧的聲音則慢悠悠響起:“如果你真是淮城的那位惡魔,你還記得一個高高
瘦瘦、長相溫柔的男孩子嗎?他細長眼睛高鼻梁,左眼下有一顆痣……那是我一位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如果你曾經見過他,能不能告訴我一些信息?”
“我說了,不知道你在講什麼。”
他本想鐵了心地不理她,可一見到林妧失落的黯淡目光,嘴唇就不受控製地自行開合:“你那個朋友,現在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林妧吸了口氣,努力讓聲音顯得不那麼顫抖,“他應該是死了,但我一直沒找到屍體。”
遲玉還是沒看她:“所以你覺得,他可能還活著?”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語氣卻滿帶了諷刺與不屑:“這隻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以為林妧會暴怒或反諷,沒想到她隻是輕輕笑了笑:“或許吧。隻要一直沒找到屍體,一直持續不懈地找他,在我看來,或許他就一直活著。這樣想的話,似乎還挺不錯。”
話題到此便戛然而止。
林妧呆呆坐在長椅上,思索著出了神;遲玉不想打擾她,為了緩解一些緊張的情緒,打開口袋拿出馬卡龍。
濃鬱巧克力氣息混雜著牛奶清香,極致的苦味被淡淡奶香衝散,彌漫於整個口腔。
是又苦又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