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那個人……”
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少年終於輕聲開口。抬頭望向林妧時,卻發現後者正靠在椅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閉上了眼睛。
——雖然在外人看來,她與陸銀戈在臨光孤兒院裡隻不過呆了一天,但如果加上記憶碎片的時間,他們倆已經有整整三四天沒有好好休息。
所以此時好不容易能坐在長椅上,林妧難得鬆了口氣,便不知不覺間入了眠。
周遭的空氣靜悄悄停滯下來,連跳躍飛舞的燈光也猶如靜止,灑下一片白茫茫的霧。
遲玉安靜看著她的側臉,視線一點點經過精致的眉眼、眼睛下淺淺的黑眼圈、挺拔秀氣的鼻梁。
直到她睡著,少年眼底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戾氣與陰霾才終於慢慢消散,也終於能毫無顧忌地直視林妧臉龐,而非像往常一樣,佯裝出冷漠的樣子避開視線。
似乎是被燈光照得不太舒服,她在睡夢裡皺起眉頭,眼皮微微顫動一下。
於是當南離順著林妧離開的方向走,試圖尋找她究竟去了什麼地方時,就看到了這樣一幅極為匪夷所思的畫麵——
林妧
跟那個性格惡劣的小怪物坐在一起,前者迷迷糊糊地閉著眼睛睡覺,而後者舉著右手,把手掌放在距離她眼睛幾厘米的正上方,從而為林妧遮擋住明亮刺眼的白色燈光。
這不是最奇妙的。
最最不可思議的是,遲玉那混世魔王居然一改陰鷙暴戾的形象,望向林妧的目光溫柔得簡直能化成一灘水,嘴角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南離從沒想到,自己有天會在遲玉臉上見到這樣的表情。溫柔又小心翼翼,明明
眼睛裡的關切快要滿得溢出來,但又拚命把它們悄無聲息封印在眼底,不讓任何人知道。
——他應該是傲慢的、陰戾的、對每個人都不屑一顧的。對於遲玉,有千千萬萬種詞語可以用來形容,卻絕不可能是此時此刻的這副模樣。
敏感地察覺到不遠處靠近的人影,少年眸光微暗,一言不發地抬起頭來。
一旦視線離開林妧,他便又恢複了平日裡陰鷙冷淡的模樣,望向南離的目光中不帶笑意,隻剩下一片模糊黯淡的黑色。
“對、對不起,我——”
總覺得自己無意中撞破了某個秘密,小白龍在驚慌失措中紅了耳朵,支支吾吾地開口時,陡然感到一股迎麵而來的威壓。
強烈壓迫感混雜了些許伺機而發的殺氣,像塊巨大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心口,南離被嚇得說不出話,不遠處的遲玉則神情不變,微微眯起眼睛。
然後把食指放在唇邊,似乎有些慍怒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讓他閉嘴,不要打擾林妧的休息。
*
林妧是被一連串的手機鈴聲吵醒的。
她睡意惺忪地睜開眼睛,第一個見到的人居然是遲玉。
後者的表情不太友好,自始至終都冷冰冰繃著一張臉,連一個視線都不屑給她。
但林妧不傻,遲玉有無數種理由可以在她睡著時離開,他卻選擇了留下,這其中的解釋隻可能有一個,即對方不放心讓她一個人留在這裡,所以一直陪在身邊。
雖然看上去不好相處,但或許是個不錯的人也說不定。
她簡短朝遲玉打了個招呼,隨即拿起手機接通電話。
在一切塵埃落定後細細想來,平靜的日常被驟然打破,正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電話那頭的研究員驚慌失措,扯著嗓子喊:“不、不好了!隊長,地下六層發生了□□……許多收容物都失控了!”
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醒覺方法,林妧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睡意全無,蹙眉沉聲問:“怎麼回事?我馬上來,相關人員立刻有序撤離。”
她說著站起身,飛快看一眼身邊的遲玉:“出了點事,我得先離開這裡。咱們之後再見。”
研究員的聲音裡已經有了哭腔,語無倫次地告訴她:“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像上次那樣,它們突然之間就全部出來了……!”
上次那樣。
林妧很快回想起上次的收容突破事件,亡靈騎士與詩人貓妖就是在
那時得以逃脫,而造成了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個被稱為“欺詐師”的男人……
直到今天也沒有被抓回來。
會是他在搗鬼嗎?可他既然已經逃出了收容所,再回來鬨事的目的是什麼?
她來不及細想,當務之急是立即前往地下六層阻止□□。然而林妧隻不過剛走出長廊,來到生活區大廳時,猝不及防地聽見幾聲淒厲慘叫——
道具區裡的空間穿梭門被人竊取,幾個怪物穿過門框,已經順
利進入了生活區。
保安隊全體出動,如今異常生物被製服了不少,隻剩下一隻通體火紅色的炎龍。
紅龍身體龐大,每一聲吼叫都像極了陣陣驚雷,當它張嘴呼氣時,能從口中吐出令人退避三舍的腥臭火焰。有子彈呼嘯而過,擦過片片鱗甲,隻劃開一道又細又淺的血痕。
“該死,子彈對這玩意沒用!”一個保安隊隊員閃身躲過烈焰,咬著牙與隊友交談,“之前它是怎麼被抓住的?”
“我也不知道啊!”另一個隊員啞聲回答,“這麼恐怖的東西,一定在特遣隊的管轄範圍——欸!那邊那個女孩,你在乾嘛?這裡危險,還不快走!”
“林妧!”
正在倉皇逃離的南離瞥見她身影,一把跑過來拉住小姑娘衣袖:“地下六層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怪物全瘋了。你快跟我一起離開這裡!”“你先走吧。”
她若有所思,聲音很淡:“我有辦法對付它。”
“你?對付它?”
南離苦著臉,看一眼不遠處嘶吼咆哮、身體猶如銅牆鐵壁的惡龍,又望一下身旁瘦瘦小小、模樣漂亮又精致的甜點師:“彆胡鬨了,你難道想用甜品撐死它?對付這種東西的任務交給保安隊就好,等會兒特遣隊應該也會來幫忙,沒必要瞎操心!”
聽到“特遣隊”,林妧似乎想起什麼:“陸銀戈呢?他怎麼不在這裡?”
“他去輔導團團的課後作業,早就走了。”
小白龍說得焦急,每個字快得像連環炮/彈:“其餘那幾位蹭飯的哥哥被研究員帶走了。”
“知道了。”
在逐漸升騰的火光裡,林妧朝他微微一笑,語氣依舊溫柔,即使在如此千鈞一發的時刻裡,也像是朋友間的日常談笑:“你注意安全,快離開這裡吧。”
話音落下,她兀地轉身,朝火龍所在的方向奔去。
保安隊大部分人都不認識她,於是叫聲喊聲響作一團:
“這不是生活區的廚師嗎!喂!小女孩,你想乾嘛!”
“跑錯方向了!出口在那邊,那邊啊!”
“你還年輕,不要自殺啊!生命可貴,生命可貴!快回來!”
南離麵色慘白,幾近破音:“林——妧——!”
全場莫名其妙出現了追悼會一樣的氛圍,所有人都心情悲痛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死亡。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超出了在場所有人的想象。
那個看起來像極了上前送死的小姑娘居然身手不錯,不僅靈巧地躲過了所有的火焰與爪擊,居然還一把抓住了炎龍上下揮舞的長臂,並在它舉起到最高處時縱身一躍,一舉跳上巨龍後背。
不少人看得倒吸一口冷氣。
這、這是什麼操作?那女孩不會想單挑炎龍吧?有沒有搞錯,她的身高隻有對手的三分之一啊!
感受到後背的不適感,巨龍發出一陣壓抑怒吼,惱怒不已地開始搖晃身體。</p凹凸不平的脊背上下起伏,像極了地震時劇烈抖動的土地。林妧暗自咬牙,用力抓住龍身之後的凸起與鱗甲,勉強固定好身體。對於尋常人來說,能在如此九死一生的情況下保住性命就已經萬事大吉,她卻做出攀岩的姿態,小心翼翼地往更高處攀爬。
她的動作熟稔得驚人,不消多時便爬上了炎龍脖頸。所有人都屏氣息聲,靜候她的下一步動作,他們以為這小姑娘至少會拿出把匕首或其他武器,沒想到她僅僅隻是揚起手臂。
然後一掌劈在炎龍後頸上。
保安隊:……?
一掌?她居然什麼也沒帶,隻是用手掌打在那條龍身上?而且最奇葩的是,炎龍在嗚咽一聲後,居然還真就……倒下了?
隻是一掌,就擊垮了連子彈都無法重創的巨大惡龍?
無視現場十幾雙震驚不已的眼睛,林妧拍拍炎龍腦袋,縱身一躍從龍身上下來,保安隊成員轟然散開,為她讓出一條離開的道路。
“炎龍的弱點是後頸,如果那裡受到重擊,就會失去意識倒下。”
她笑得溫和,任誰也不會想到,這其實是個徒手撕惡龍的極端恐怖人士:“以後不要再用子彈打它啦。雖然不會致死,但皮肉破開也很疼——炎龍隻是受到了驚嚇,它平時對人類是沒有惡意的。”
離她最近的保安隊成員哆哆嗦嗦地接話:“這位壯士教訓得是,我記住了。”
另一個抱拳點頭:“壯士,俺也一樣!”
現場處處都是瞪圓的眼睛和大大張開的嘴,這其中最為驚訝的,非小白龍南離莫屬。
他原本以為遲玉望著林妧的那抹笑會是自己今天所見所聞中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沒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在前者人設崩塌不久,林妧居然也緊隨其後,親手把長久以來溫柔嬌弱小廚娘的形象撕了個粉碎。
所以這到底什麼情況。
冷漠陰鷙的反派大魔王是個純情少年,和他打打鬨鬨的乖巧小姑娘……其實是隱藏的超級大Boss?今天是什麼特殊日子,人設粉碎日嗎?你們倆是約定好了的?
被她那一掌打懵的,豈止是那頭炎龍,還有乖寶寶南離瀕臨粉碎的三觀。
“可可可、可是……你為什麼會這麼熟練?”南離目瞪口呆,舌頭在嘴裡打了結,“你、你不是收容所裡的甜點師嗎?”
“甜點師?”
生活區中的烈焰尚未褪儘,熊熊火光如同肆無忌憚的長舌,在舔舐間染紅周遭焦灼的空氣,以及林妧白皙精致的臉頰。
在濕濡血液與緋紅火光裡,站在巨龍身旁的小姑娘微微眯起眼睛,朝他勾起一個極為清淺的笑。她語氣雖然溫和,卻帶著股睥睨萬物的傲氣,仿佛能將身後所有的魔物與汙穢都踩在腳下。“不是哦,我是新上任的特遣隊隊長。”
啪嗒一聲。
那個擁有小山般肌肉的猛男壯漢,此時此刻化作一灘毫無意義的深棕色泥土,從南離手裡沉甸甸滑落了。
至於臉色早就燒成紅蘋果的小白龍本人——
等等等等,所以那會兒他當著林妧的麵胡言亂語,什麼“成為隊長的第九十九個小老婆”,什麼“隊長是鳥我是魚”,什麼“送給他唯一也是最珍貴的東西”,各種各樣惡心的話……其實全被特遣隊隊長本人聽見了。
哦,對了,還有那些猛男形狀、巨醜無比的小泥人。
太!羞!恥!了!請饒了他吧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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