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欺詐師神情僵硬地看著幻境裡的畫麵,腦海裡空空蕩蕩,隻浮現起四個大字:是個狠人。
劇情發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本應是四處逃竄的獵物成為了心狠手辣的獵人,不僅沒露出一丁點恐懼和害怕的神態,反而在地獄級彆難度的關卡裡各種秀操作,把撲上前的怪物們全部秒殺。
那六親不認的表情,那行雲流水的動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林妧才是超級大boss,閒來無事才來屠殺新手村。
還有她身旁那個不怎麼說話的少年……
欺詐師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萬萬沒想到遲玉居然會跟著來到幻境裡。不過他的存在雖然突兀,應該構不成太大問題,一旦最終的真相被揭開,他和林妧兩人都難逃厄運。
“我說啊,”遲玉靈巧地躲開怪物進攻,順手一掌劈在對方後頸上,末了淺笑著看向林妧,“要是欺詐師見到這幅景象,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吧?”
“隨便那家夥怎麼想,”林妧褪了笑意,麵無表情地盯著倒在跟前的怪物,“隻不過是個躲在幻境外的膽小鬼而已,根本不足為懼。”
這個異常生物渾身是血,穿著件被血漬染紅的單薄白色上衣,臉上零零散散纏著些許繃帶,因而看不清真正的模樣。它身材瘦弱如竹竿,四肢像樹枝一樣又細又長,畸形的身體四處溢滿血跡,口中則因為痛苦發出陣陣哀嚎,撕心裂肺的幽怨叫聲填滿整個空間,讓她心情實在稱不上好。
根據外表來看,它應該來源於林妧在俱樂部時瘦骨嶙峋、傷痕累累的記憶。
俱樂部把所有競技者都看做用完即棄的道具,因而不會費多麼大的力氣照料和療傷。她每天的食物隻有饅頭包子和青菜白飯,長得瘦瘦小小,幾乎是皮包骨的模樣;因為俱樂部裡缺少專業醫療機構,受傷後隻能被技藝不精的地下醫師簡單進行治療,或是自己去藥物間拿些治標不治本的止痛藥和繃帶,所以身上總是帶著深深淺淺的傷。
遇見秦昭的那一天,正是她最為狼狽的時候。
那次的對手是變異後的豹女,無論速度還是力道都遠遠超出普通人類。林妧全力抵抗,雖然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卻也落得滿身血痕的下場。等競技結束後跌跌撞撞回到房間,才發覺來了兩個從未見過的新人。
所有競技者都被安置在地下一層的各個小房間裡,每間屋子中大概有五到七個人。每當有人死去,就會找到新人填補空缺。
和秦昭一起住進來的青年人身強力壯,塊頭是林妧的兩倍大小,他因為欠債被送進夾縫俱樂部,憋了滿肚子的怒氣沒地方發泄,看見她狼狽不堪地回到房間時,滿心以為找到了出氣用的軟柿子,於是耀武揚威地發出一聲冷笑:“這什麼東西,臟兮兮的惡心死了,彆來老子麵前晃悠。給我滾開!”他說著掄起拳頭,全場寂靜一片,沒人上前阻攔——
俱樂部裡盛行適者生存的法則,所有人的生死都
不被看重,更不存在“正義感”一類的說辭,比起沒頭沒腦地逞英雄,大多數人更願意蜷縮在角落裡,在一成不變的無聊生活裡欣賞一出精彩紛呈的好戲。
當然,戲中惹他們發笑的角色絕非林妧,而是初來乍到的那位青年人。
雖然身材瘦小,但林妧憑借敢死敢拚的狠勁與出色的求生本能,在一次又一次九死一生的情況下殺出了一條血路,論戰績來看,她是整間房屋裡獲勝次數最多的一個;加之這個小姑娘性格陰沉不定,總是獨自呆在房間角落,不與任何人發生交談,一看就是個脾氣糟糕的主,因此大家都非常識相地不敢去招惹,並送給她一個十分響亮的外號:屠殺機器。
那青年人心情不好,受了傷的林妧自然也是一樣。她沒有過多耐心,正想掄起拳頭把他打走,忽然聽見一道清澈柔和的嗓音:“對這樣的女孩子動手,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吧?”
隨著聲音落下,少年修長的背影擋在她跟前。
秦昭看上去文文弱弱,像極了富貴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小孩,無論如何都與廝殺沾不上邊,要說真與那個凶神惡煞的男人發生衝突打架,當然也是毫無勝算。因此所謂“英雄救美”的劇情並沒有出現,秦昭雖然有心抵抗,卻被對方一拳正中臉頰,發出令人同情的悶響。
有旁觀的人噗嗤一聲發出輕笑,在觸及到林妧冰冷的目光後微微一怔,佯裝無事地迅速閉上嘴巴。
那男人正要罵罵咧咧地繼續下手,卻意料之外地感到身邊閃過一道疾風——
一直沒出聲的林妧側身前跨一步,靈巧躲過迎麵而來的拳頭,一掌劈在男人脖頸。她力道很重,對方沒來得及多做掙紮,就直接渾身頓住,直挺挺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自她動手之後,爭執莫名其妙就落下帷幕,不知道是誰咋咋呼呼地喊了聲:“哦豁,英雄救美!精彩精彩!”
“呃……”
麵如白玉的少年呆呆看著她,末了從耳畔騰起雲霞般緋紅的淡薄色彩,捂著側臉尷尬笑笑:“那個,謝謝你救我啊。”
其實他才是想要救人的那個。
啊啊,太丟臉了。他一邊想一邊暗自捏緊拳頭,臉上紅暈更深,對方一定會把他當成笨蛋吧。
林妧沒多加理睬,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可秦昭似乎把她的冷漠當成了小女孩常有的彆扭和害羞,把快要離開當成了朝他那邊靠近,因此並沒有知趣離開,反而紅著臉上前一步,朝跟前的小姑娘伸出右手。
然後小心翼翼地、不甚熟練
地抬起食指,輕輕拭去她臉上殘留的血痕:“這麼小的女孩子也會被送進來嗎?一定很疼吧?”
奇怪的人,讓人完全不理解的舉動。
林妧下意識地想要退後,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手足無措。她對殺戮和勾心鬥角習以為常,能在任何洪水猛獸的襲擊下保持清醒與冷酷,可偏偏是這樣再普通不過的溫柔,讓她瞬間懵神愣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或許是從那次以後,秦昭就格外地關照起她來。</他總是擺脫不了外麵世界的慣性思維,見到她時常一個人呆在角落,便覺得林妧是個孤苦無依、在俱樂部裡沒什麼朋友的可憐小孩,於是時常有意地向她搭話,即使得不到回應,也會帶著笑說個不停。
他告訴她許多關於外麵的事情,例如學校裡明亮寬敞的教室、千奇百怪的網絡遊戲、還有那個世界裡的日常、影視劇、和音樂。談及鋼琴曲時,秦昭甚至會伸出雙手,十指在寂靜無聲的空氣裡靈活彈動,有輕靈動聽的音符從少年喉嚨裡輕輕哼唱,飄飄然融入進夜色裡。
那時林妧雖然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耳朵卻被牢牢套在這些樂聲之中。她偶爾會悄悄偏過腦袋,把視線聚集在秦昭的手指上——
那是一雙潔白無瑕的手,在走廊燈光的映照下宛如上等羊脂玉。與她布滿傷口和老繭的手指不同,隻需要草草看上一眼,就能知道他出生於衣食無憂的富貴家庭,不需要為生存費儘心思地奔波。
這樣的人本應該站在璀璨奪目的陽光下,而非置身於老鼠聚集的陰溝,為了生存和麵包發愁。
在秦昭單方麵努力下,他們的關係總算是漸漸熟絡起來。但事與願違的是,他想象中“溫柔大哥哥幫助自閉少女重拾生活信心”的劇本悲慘地宣告了破產——
因為林妧總是冷著一張臉、擁有怪物級彆戰鬥力的緣故,雖然平日裡的確是秦昭毫無怨言地照顧她,在其他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眼中,卻成了“驚!某少男妄想少奮鬥二十年,竟傍上冷血殺人機器日複一日吃軟飯”這樣奇奇怪怪的劇情。
得知此事的秦昭滿心憤懣,在夜裡向她碎碎念:“那群家夥看上去對所有人都愛搭不理,背地裡怎麼會這麼閒?而且‘吃軟飯’這種詞語,聽起來就像是我們兩個有那種關係,根本就……”
他說著突然紅了臉,後知後覺地抿緊嘴唇停下來,瞥見林妧困惑的視線後迅速低下腦袋,結結巴巴地轉移話題:“不不不、不是!那個,今天的晚飯味道不錯,對吧?”
林妧不明白他緊張的理由,於是一針見血地直接點明:“你為什麼臉紅?身體不舒服嗎?”
秦昭聞言受驚般睜大眼睛,隨即迅速後退一步,讓自己置身於牆角下的陰影裡,用自欺欺人一樣毫不猶豫的語氣回答:“可能是……有點發燒。總之,你千萬不要相信那些不靠譜的謠言。”
林妧當然不會相信。
他們之間從來都是秦昭在單方麵付出,比如簡單地幫她處理傷口、把得到的食物分出一些送給她、在她寂寞難過
的時候陪在身邊,帶著溫柔得不可思議的微笑。
可她卻什麼也沒有,根本不具備回贈的籌碼,除了一點點逐漸萌芽的不知名情愫和自己的全部生命,似乎無法送給他任何東西。
後來的日子和從前一樣按部就班,林妧依舊在競技場上佛擋殺佛、不與秦昭以外的任何人多作交流。通過逐漸深入的接觸,她了解到秦昭出生在一個富裕商人家庭,因為父親癡迷賭博敗光家產,不得不被送進俱樂部抵債。
他改
不了溫溫和和的少爺脾氣,加上並不熟悉戰鬥技巧,每次從競技場上下來都傷痕累累,不幸中的萬幸是,他仿佛得到了幸運女神的眷顧,每每都可以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勉強活下來,節目效果滿分,成為了一段時期的大熱門選手。
林妧正想得出神,突然瞥見眼前白光一閃,緊接著耳邊響起遲玉無可奈何的低笑:“與其胡思亂想地走神,不如把注意力放在朝你衝過來的怪物身上比較好吧?”
她猛地一個恍惚,這才發覺有個渾身是血的怪物差點撲上前來,好在遲玉及時阻止,她才沒被那些又尖又長的指甲劃破喉嚨。
之前的拘謹與害羞猶如曇花一現,如今的遲玉又恢複了平日裡桀驁又戾氣滿滿的模樣,眼角一勾,挑起嘲弄般的嗤笑意味:“現在可不是走神的時候——我不是在關心你,而是如果你意外死掉,我大概也會迷失在這場幻境裡。專心一些,為了我們兩個都好,懂嗎?”
林妧沒說話,乖乖點頭。
現在他們所處的地方位於建築儘頭,已經十分接近地下室。這裡的氛圍比其他地方陰森許多,光線化作一圈圈抹不開的薄霧,昏黃色澤讓一切都像是張泛黃的老照片。走道旁的鐵門緊緊上鎖,如果屏住呼吸仔細傾聽,能聽見房間裡傳來的啜泣與哭嚎。
這個地方她隻來過一次,印象卻極為深刻——
如果有人身受重傷,很可能挺不過多少時日,管理員就會把他丟進這裡的小房間,任其自生自滅。如果能成功熬過鬼門關,就可以回歸原本的多人房屋;可惜這種情況少之又少,在潮濕黑暗、孤寂無依的情況下,絕大部分人會放棄所有生存的希望,悄無聲息死去。
在與狼人的一場戰鬥中險險獲勝後,身負重傷的林妧被扔進了這裡。
房間裡沒有燈光,蔓延的濕氣與無儘黑暗融為一體,她唯一與外界相連接的地方,隻有鐵門上的送餐口——一塊可以被掀開的鐵板。
在那之前她隻接受了簡單的包紮,腹部破開的傷口像是被火焰一刻不停地灼燒,難以忍受的疼痛如同藤蔓爬遍五臟六腑,讓她痛苦得快要死去。
那時的林妧想,或許死亡才是自己唯一的解脫。她受夠了如今苟且偷生的日子,更何況自己沒有家人,沒有理想,更沒有未來,無論活著還是死去,都不會有任何意義。
正當生命一點點逝去的時候,不知什麼人輕輕敲了敲鐵門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