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小小的拿破侖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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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妧渾身是血地回到廢樓時,把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據他們的原話來講,當時她渾身都是濕漉漉的血跡,眼睛裡的血絲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加上眼眶通紅,看上去頗有幾分尋仇惡鬼的模樣——更彆說她手裡還攙扶著一具骨架。
雖然生還幾率微乎其微,遲玉還是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急救病房。事件結束後免不了要進行例行報告,林妧頭昏腦脹地被帶往會客廳休息,向眾人大致敘述完事件經過後,在諸多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匆匆趕到醫療部。
正巧“手術中”的指示燈在同一時刻關閉,有幾個醫生護士一起走出來。
“你就是林隊長?”
為首的主刀醫生欲言又止地將她打量一番,似乎有些擔憂地皺起眉:“接下來將要告訴你的事情,請務必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已經儘力了。”
雖然早就猜到這個結局,林妧的眼眶還是刷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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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傷得很重,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惡魔的體質完全沒辦法自行治愈傷口,任何人的心臟被刺上那樣一劍,都保不住性命。”
從手術室裡飄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像剪不斷的絲帶縷縷纏繞在鼻尖。醫生的聲音繼續傳來:“——不過萬幸的是,那把劍並沒有戳中心臟。”
“……啊?”
林妧大腦一團懵,心臟開始不受控製地狂跳。
有模模糊糊的嗓音出現在耳畔,和血液沸騰的聲音一同響起:“劍與心臟錯開了位置,加上你進行過緊急救治措施,讓那孩子勉強保住了性命。重中之重在下麵這一點,你先放慢呼吸好好聽,他體內似乎被注入了某種未知力量,與曾經殘餘的惡魔血統彼此對抗,最終兩兩相融,彼此抵消——也就是說,那把劍雖然沒殺死他,卻殺掉了寄居在那孩子體內的屬於惡魔的力量。”
對了。
奧丁說過,他的劍是專用來斬殺邪祟的,惡魔絕對無法在劍下存活。他隻當遲玉是純粹的異常生物,卻絕不會想到,對方歸根究底是個人類。
那一縷最微弱、也最不引人注目的,獨屬於人類的力量保護了他。
林妧倏地落了眼淚:“所以說,遲玉他現在,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了?”
主治醫師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安慰,身後的小護士也一擁而上地湊近過
來:“林隊長彆傷心,他不是沒事兒了嗎?我一早就說了,經過醫療組的儘力搶救,不可能有誰救不過來——誒誒誒,怎麼越哭越厲害?”
“因、因為電視劇裡,”林妧的眼淚一股腦往外冒,一邊抽泣一邊回應,“電視劇裡不都是,人死掉了才會這樣說嗎?”
她真是被嚇得不輕。
她說得抽抽噎噎,正伸出手胡亂地抹眼淚,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串踏踏腳步聲,還有一聲熟悉的“林隊長”。</林妧回頭,見到所長修長沉穩的影子。
他大概被小姑娘紅腫得跟核桃沒兩樣的眼睛嚇了一跳,放低聲音溫和安慰:“怎麼哭了?遲玉怎麼樣?”
林妧說不出話,拚命點頭。
“那就好。”
他微微笑笑,遞來一張折疊的白紙:“這是技術部在……江照年衣服裡發現的。”
林妧心頭一震,咬緊下唇把它接過,在層層折疊的最頂端看見一行字。
那是江照年的筆跡,龍飛鳳舞沒個正形,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模一樣:“如果有人能發現這封信,請代我轉交給歧川市桃源路23號彆墅的林妧。多謝。”
是留給她的信。
所長似乎很輕地歎了口氣:“你先慢慢看,平複一會兒心情。收容所裡的事情我們會處理,你不用操心。”
林妧點頭道了聲謝,卻並沒有直接將它打開,而是略顯倉促地把信握在手裡,指節發白。
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會不會在某天收到江照年臨彆的信件,並嘗試著揣測他會如何組織語言,可如今當真拿到它,卻產生了種近鄉情怯的情緒,不敢一探究竟。
遲玉被送去重症病房,她無法進去探望,隻能在窗外注視少年單薄如白紙的側臉。等時間一點點過去,站立的雙腳逐漸發麻,才終於把視線移開,忐忑不安地坐在長椅上。
然後懷著砰砰砰跳個不停的心臟,打開那張皺巴巴的紙條。
“妧妧:
當我寫下這封信時,已經抵達了神宮入口。我來到這個地方後,心裡總是陰森森地發毛,這可能是個不太吉利的預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決定給你留些話。
不知道信有沒有可能被送到你手上,如果你收到它,想必已經知道了事情的所有來龍去脈,當然也包括我的死訊。一定一定記住,千萬不要哭。
我可不想變成讓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壞男人。
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彆和刻意隱瞞,也請原諒我的無能為力。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一拳捶爆所謂‘神明’的腦袋,然後堂堂正正地告訴所有人:家裡還有個小姑娘等著我回去吃飯,為了能再見到她,我連滿天諸神都不怕。
可我隻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類,也隻能用‘失蹤’這樣拙劣的謊言與你告彆。
讓你感到傷心,對不起。
我們所在的世界危機四伏,到處被未知與扭曲籠罩,大多數人類不知道這一點,沒有任何憂慮地生活在陽光下。不得不承認的是,收容所是
斷絕異種侵入的唯一壁壘,一旦我們如果後退一步,全人類的防線都會轟然崩塌——
在這種時候,總得有人站出來,把所有黑暗與絕望的真相扛在肩上。我們不能退縮。
更何況,世界裡還有你啊。如果把之前那段台詞改一下,不是對所有人,而是悄悄地對你說,為了保護你,我不懼怕死亡。
……真是的,我乾嘛要說這麼肉麻的話。
即使我真的在這次任務裡沒了命,你也不用覺得傷
心。我這一生呢,吃夠喝夠玩夠,家庭和睦,朋友很多,雖然想要個女兒的願望沒實現,但認識你之後也勉強算是圓了這個夢——你一定又要罵我亂占便宜,不過既然我都死掉了,就讓我占一次便宜吧,拜托拜托。
總而言之,該享受的樂趣我已經全部享受完,早就沒有太多遺憾,能在臨死前為你們做點事,其實算是種不可多得的運氣。
能儘我所能地保護你,保護你們,我真的真的很開心。
這個免於遭受異形入侵的世界,就當作我送給你的最後一份禮物吧。
不要遷怒,也不要無情地舍棄它,當你不開心的時候想一想,啊,這是大叔心甘情願用性命換來的東西,或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討厭。
妧妧,你一定要好好記住,世界上有許許多多值得喜歡的東西,比如各式各樣的小甜點、山川湖泊截然不同的景色、你所珍視的人們,還有那些青澀的微笑、牽手、親吻和擁抱。如果用心感受,會發現就連清晨呼吸的第一口新鮮空氣都可愛得不行——
想象一下,現在是春夏秋冬任意一個不重要的早上,你在半夢半醒間睜開眼睛,然後輕輕吸一口氣。清晨的空氣應該帶著點涼氣,又有些淡淡的、剛剛升起的太陽味道,和陽台上的鳥叫、樹枝散發的清香、露珠單薄的濕氣一起湧上來,把你包裹成清清爽爽的一團。
那些都是很美很美的事物,從今以後帶著我的心願,嘗試接納和熱愛整個世界吧。
來自:很帥很酷的江大叔。”
就算寫遺書也要用這麼不正經的語氣,真是個徹徹底底的笨蛋。
人類過得再幸福有什麼用,世界再美好又有什麼用。無論如何,那個總是笑眯眯摸她腦袋、用很溫柔的語氣教導她心存良善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死得無聲無息、痛苦不堪,像一朵被吹走的蒲公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視。
可他明明是最值得紀念與敬仰的英雄。
——江照年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才能用如此輕鬆的語氣寫下這封信呢。
林妧失魂落魄,全然沒注意有誰悄悄靠近,在她頭頂悠悠開口:“怎麼樣,寫得不錯吧?”
她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淚汪汪地下意識點頭。在察覺到不太對勁的瞬間,又聽見那人嘿嘿一笑,用了洋洋自得的語氣:“那當然,畢竟是我寫的嘛。”
林妧怔愣了好一會兒。
眼眶通紅的小姑娘終於意識到什麼,不敢置信地順著聲源抬頭,在模糊的視野
裡,見到一個半透明的浮空人形。
帶著無比熟悉的欠揍笑臉。
作者有話要說:這必定是超級無敵大HE啊姐妹們!!!
下一章是結局了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