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刀劍掀起的風吹滅蠟燭,狹小空間裡燈火黯淡,勾勒出兩道淩厲的影子。
遲玉放下心頭所有顧忌,動作比之前狠辣許多,每一次進攻都帶了勢不可擋的力道,自身的防禦卻也因此愈發薄弱,被長劍劃開幾道血口。
奧丁不知道用什麼法子通知了自己的信奉者們,從門外陸陸續續湧進來不少異常生物。林妧看得心驚,一言不發地擋在遲玉前方,將少年與更多的敵人徹底隔開。
這些怪物顯然是奧丁爪牙,雖然數量眾多,但好在個體的戰鬥力不算太強,林妧咬牙硬撐,也能勉強挺過一段時間的人海戰術。她動作輕巧迅捷,有時甚至能趁著一兩秒鐘的間隙側身回頭,看一眼遲玉那邊的情況。
一來一回的進攻陷入僵持,奧丁許久沒經曆過這樣漫長的戰鬥,一時沒了耐心,沉下臉冷嗤一聲。也正是在這時,他終於發現了一絲對方不經意露出的破綻——
那小子攻守得當,很難找到突破口,但長時間的纏鬥想必已經大大消磨了他的意誌與體力,哪怕拚死頑抗,也會因為疲倦而不得不落入下風。
男人勢在必得地勾起唇角,順勢握緊劍柄,朝遲玉胸膛方向猛地刺入。少年出乎意料地並未閃躲,而是眸光微沉,也帶了幾分嘲弄地輕笑一聲。
心臟猛地頓了一下,奧丁似乎明白了什麼。
——這是場孤注一擲的賭局。--
身為異種族生物中的佼佼者,奧丁具備千百年豐富的戰鬥經驗。男人詭秘莫測的進攻如同疾風驟雨,一股腦密密麻麻地傾瀉而下,全然找不到反擊的時機。要想戰勝他,決不能通過正麵相撞的硬碰硬,遲玉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這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於是他故意露出破綻,引誘敵人揮劍下砍。當全神貫注地朝著某個位置進攻時,奧丁的動作最為淩厲,卻也最缺少防備,下意識把動作軌跡全部暴露在遲玉眼前。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找到對方的空隙——
然後以命換命,在長劍貫穿胸膛的瞬間,俯身將匕首刺入奧丁心臟。
刹那之間,鮮血四濺。
惡魔把利刃刺入了神明心臟。
奧丁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心口的匕首越來越深。他已有數百年未曾體會過如此鑽心刺骨的痛楚,一時間目眥欲裂地怒吼出聲,一把將跟前同樣臉色慘白的少年狠狠推開。
林妧在纏鬥中倉促回頭,一眼便望見盛開在半空的血花,飄飄搖搖落在地麵上,猙獰得可怕。
她哽咽著發不出聲音,淚水在血霧中填滿眼眶。
“不會的……我是神,我不會死,不會死!”
人們想象中高高在上的神祗匍匐在地,從喉嚨裡咳出一灘血跡。他已經喪失了大半血色,掙紮著捂住胸口,末了神色癲狂地大笑起來:“重創了我又怎麼樣?我的信徒馬上就可以全部趕到,你們倆都得死在這裡!”
他說的不錯。
從門外湧進來的敵人越來越多,所謂“千裡之堤潰於蟻穴”,要論單打獨鬥,林妧的實力絕對大大淩駕於他們之上,但要是對方像這樣一窩蜂地湧上來,在持續不斷的重重攻勢下,恐怕連奧丁本人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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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背受敵,她堅持不了多久。
——今天注定要葬身於此了嗎?
“上啊,都給我上!隻要解決了這個麻煩,整個世界的人類都會變成我們的奴隸!”
奧丁激動得渾身顫抖,眸底金光大作,又咳了口血:“他們將奉我為神跡,偉大的眾神之王——”
蒼老沙啞的聲線回蕩在暗室之中,然而還沒等他把這段話說完,就忽然神情一滯,瞪大眼睛滿麵震驚地望向暗室入口——
在明滅不定的燈光裡,在廝殺動亂的人影下,奧丁看見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那是對充滿恨意的狼瞳,在與他四目相對的瞬間微微眯起,泛出洶湧澎湃的血光。
一個深藏在心底、被他視為禁忌的名字緩緩上浮,男人想起多年前的預言,以及水晶球詭譎幽暗的冷光。
“您會死於巨狼之口。那畜牲將咬斷您的喉嚨,在諸神儘數隕落的黃昏。”
“請您不要忘記,‘芬裡爾’,這是它的名字。”
令人心生畏懼的狼嚎瞬間席卷整個暗室,傷痕累累的巨狼伸出前爪,竟一掌將牆壁整個掀翻。在漫天飛舞的塵土裡,與林妧戰鬥的怪物們不約而同停下動作,駭然回頭。
那隻被他們禁錮多年的惡狼不知為何掙脫了束縛,正在幾步之遙的地方惡狠狠注視著房間裡的每一個身影。它身形大得可怕,低吼著咧開嘴時,能望見內裡鋒利如刀的獠牙。
怎麼回事?它不是應該被鎖在巨石旁邊嗎?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
在場的信徒們幾乎都欺辱過這隻任人宰割的困獸,這些問題的答案無從知曉,他們隻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一場無比殘忍的報複。
芬裡爾縱身一躍,跨步跳到林妧跟前,把小姑娘牢牢護在身後,其餘人大驚失色地後退幾步,試圖與它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
“芬裡爾……”
林妧心臟狂跳,伸手撫上它幾乎被折斷的後腿。她從沒想過它會來,更不會想到,這隻僅僅隻有一麵之緣的巨狼會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站在她麵前,擋去所有洶湧澎湃的殺機與惡意。
“我們有什麼好怕的?它隻不過是個快要瘸腿的廢
物!”不知道是誰這樣喊,“一起殺了這畜牲!”
眼看熙熙攘攘的人潮再度湧上前來,壓抑了數百年的痛苦與屈辱在此刻魚貫而出。芬裡爾目露凶光地發出怒吼,繼而伸出血跡斑斑的爪子,揮舞利爪時,掀起凜冽如刃的冷風。
現場幾乎變成了單方麵的碾壓,林妧得以暫時脫離戰場,跑向角落裡失去意識的遲玉。
長劍貫/穿了少年單薄的胸膛,從胸口處洇出大片血跡,將整件衣服染成深紅。他的呼吸
近乎於停滯,纖長睫毛在眼底投下兩片死亡般的陰影,如同被折斷的蝴蝶翅膀。
就像睡著了一樣。
明明彼此追逐了那麼久,明明好不容易知曉了全部真相。遲玉吃了那麼多苦,她卻沒來得及送給他一點糖。
他們早就經曆了錯過,怎麼能忍受再一次失去。
“遲玉,你一定要挺住,我帶你離開。”
眼淚控製不住地一個勁往下掉,林妧手忙腳亂地從挎包裡拿出繃帶做好緊急包紮,耳邊響起男人嘶啞的冷笑,像是即將報廢的破風箱:“沒用的,這是專門用來誅殺邪祟惡魔的寶劍,沒有魔物能在劍下幸存。惡魔被神明殺死,這不是從古到今約定俗成的劇情麼?”
林妧目光冷淡地看他一眼,隻覺得可笑又可悲。
“神明”自始至終都不曾存在過,有的隻是一群野心勃勃、妄想占領世界的異生物而已。這個事實再明顯不過,奧丁卻活在由人類編織的美夢裡,堅信自己虛假的神祗身份。
暗室中央的寶石比之前黯淡不少,想必是因為奧丁身受重創,無法提供足夠的能量。外層的玻璃罩已然消失,她不費工夫便將它握在手中,當指尖觸碰到寶石表麵時,在房間角落出現了一道似曾相識的黑色通道。
寶石若隱若現的藍光越來越淡,失去了能量供給,通道想必也無法維持太久。林妧把它放進包裡,一手架起遲玉身體,停頓一秒後,又把不遠處江照年的骨骼用另一隻手扶起來。
“彆走,彆走!把寶石還給我,我……等我封神之後,賞賜給你整個國家的領地!”
奧丁眼眶通紅,臉頰已然泛起死色,每個字都說得格外吃力,像是用儘了渾身力氣:“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你快死了。”
林妧隻是冷冷看著他,聲音很輕:“你從來都不是神,彆做夢了。”
她說罷不再看他,而是轉頭望向另一邊,叫出那個對於奧丁來說如同夢魘的名字:“芬裡爾!”
她迎著風大聲喊:“你想跟我一起離開嗎?”
圍攻而上的怪物們早就潰不成軍,在連綿不絕的哀嚎與血色裡,巨狼身形微頓,側身看向她。
破損的牆壁外灌進冷冷的風,吹動細針般堅硬的狼毛,芬裡爾神色平靜地昂起腦袋,眼底蕩漾出不加掩飾的瀟灑桀驁。這樣的眼神應該屬於山川河流、草木花朵,與千篇一律的銅牆鐵壁全然沾不上關係。
它不說話,林妧便知道了答案。
“那我走啦
。”
她深吸一口氣,丟給它一小塊東西,聲音裡仍有哭腔:“送給你,這是最後一塊——再見!”
或是說,在短短兩次見麵之後的永彆。
在被死亡和廝殺占據的世界裡,這個在今後令所有人聞風喪膽的巨獸安靜垂下眼眸,目光裡殘存著饑餓與殺機,卻出乎意料地平和溫柔。
燭光映出它堅毅冷峻的麵龐,也照亮芬裡爾掌心裡小心翼翼捧起的小東西。
那是精致優雅,
泛起淡淡漂亮的粉色,被悠然香氣籠罩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