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二月,春寒料峭。
昨晚上石河子鎮才下了一場雪,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市集上的人開始來來往往,腳步踩過去,泥土和雪混在一起,不一會兒就臟了。
石河子為青州府所管轄,是塞北重鎮,進出邊境的關卡之地,這市集平日本來熱鬨得不得了,但現在卻顯得格外冷清。
老莫蹲在棚子下,磕了磕煙鬥上的灰,狠狠地抽了一口水煙:“這幫天殺的胡賊,好端端的日子不過,打什麼仗,貨也進不來,人也跑光了,真是要命。”
一群羊在老莫身後咩咩地叫喚著。這群羊是他前些日子從關外拉回來的,原本想倒手賺幾分利差,如今燙在了手上,他頗有點心急。
從市集那頭傳來清脆的鈴聲,叮叮鐺鐺的煞是好聽,一匹小紅馬跑了過來,馬脖子上掛著小鈴鐺,馬背上騎著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
那姑娘生得很好看,紅撲撲的臉蛋,眉眼仿佛像畫出來一般漂亮。她的身後背著一張弓,黑色的弓臂長長的,把她的體態襯得愈發顯得嬌小玲瓏。
老莫站起來,朝那邊揮了揮手:“楚楚,過來,這邊。”
小紅馬溜溜達達地跑到近前,方楚楚從馬上跳了下來,她的聲音又嬌又脆:“老莫,我要買一隻羊。”
老莫佯罵道:“就知道你要來,一聽說我這甩賣出貨,你跑得比誰都快。”
方楚楚笑眯眯的:“誰叫你平日都賣得那麼貴,好不容易這會兒有便宜可占,我豈能落在後麵。”
她的眼睛又大又圓,笑起來的時候睫毛忽閃忽閃的,早晨的太陽照在她的臉上,有一層毛絨絨的光,就像一顆水蜜桃似的。
說實話,老莫有點羨慕方戰,那個男人看過去五大三粗的,卻有一個這麼精致可愛的女兒,聽說方夫人當年也是長安的世家貴女,這女兒大約是隨了母親吧。
不過可惜方夫人過世得早,方戰一個大男人隻懂得帶兵打戰,不懂得持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可憐方楚楚也算是個官家姑娘,往日過來買一隻羊還要和老莫討價還價半天。
一則方戰是個好人,這幾年青州府多虧了有他這個校尉武官鎮守著,才免遭胡人兵馬的騷擾,二則方楚楚是個討人喜歡的小丫頭,笑容和嘴巴都很甜,老莫也樂得給她點便宜占。
老莫朝那邊努了努嘴:“自己過去挑吧,再過會兒,陳掌櫃要過來了,他可是做大筆生意的,說不定把剩下的羊全部買走,你可就沒的挑了。”
方楚楚乖巧地道:“老莫你真好,將來一定會發財的。”
老莫“哈”了一聲:“嘴巴再甜也沒用,大的一隻六百三十文、小羊羔子一隻三百四十文,最低了,再不能讓利了。”
方楚楚抱怨道:“老莫你可真摳門,就比上回便宜了二十文。”
她一邊嘀咕著,一邊過去挑了一隻最肥的羊羔。
小羊羔的肉最嫩了,不論白灼還是紅燒,怎麼吃都香,方楚楚想起來就覺得饞,可惜羊太貴了,她把過年時父親給她的壓歲錢攢了下來,這會兒才能過來買一隻。
老莫歎氣:“朝廷和匈奴還在打戰呢,出關的通道都斷了,馬和羊進不來,我們是膽子小,不敢囤在手裡,若不然,其實是更貴的,等到戰亂波及過來,一兩銀子你都未必買得到一隻羊。”
兩個月前,匈奴人大舉進犯安西都護府,大周守軍猝不及防,節節敗退,戰火幾乎綿延到了鄰近的青州府,那段時間城裡和鎮上都是人心惶惶。
後,太子賀成淵親率三十萬大軍來援,於雍和關外一戰。賀成淵當場將匈奴主帥耶魯阿齊斬於馬下,殲滅匈奴二十餘萬人馬,是役,屍橫遍野,黃沙儘赤。
周朝以武立國,開朝的太.祖就是一位馬背上的皇帝,但如今天下太平久了,弓馬也鬆弛了,近百年來賀氏皇族繼承大統的帝王都是文儒之君,漸漸有了重文抑武的風氣,直到如今這位東宮太子賀成淵。
賀成淵的生母姬皇後出身振武王府,姬皇後的父兄皆是不世出的將才,戰功顯赫,雖然振武王府早已覆滅,但賀成淵大約是繼承了來自母係一脈的才乾,驍勇強悍、無人能與之匹敵,兼之其生性鐵血冷酷,數次率部出征,所過之處必然赤血千裡,朝野上下對其畏多於敬,甚至有士大夫進言,賀成淵殺戮過重,德不配其位。
對此,當今皇上肅安帝未置可否。
自從十年前姬皇後死後,皇上對賀成淵就不再親近,但賀成淵的太子之位卻始終穩如泰山,尤其是有重大戰事時,皇上還是最倚重這個兒子,比如說,此次與匈奴人的戰鬥。